《十七年》之三十三
作 者: 王 哲
8月11日,毛、林在大會上作了發言。
毛說:在大躍進中,放了許多假“衛星”,報紙上登了許多這些東西,勢必要走向反面,從浮誇之風就走向實事求是。但要反對右傾思想,不要鬆勁,要鼓幹勁。彭德懷同志提出辭職,究竟彭德懷同志幹不幹國防部長?黃克誠同志幹不幹總參謀長?請同志們考慮。照樣不動好,還是改換工作好?工作是要改的。有些同志建議,特別是軍隊方面的同志建議,開一次軍委擴大會議,我是贊成開的。關於彭德懷同志的錯誤,要做個決議,不然沒有證據。這個決議我們準備不要發廣了,發到縣一級、團一級幹部,不在全黨去討論。只要有這樣一個處置,就保障了我們的黨沒有危險。我不贊成把他們開除出政治局,更不贊成開除出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有幾個反對派,我看有好處,可惜太少了一點,只有一個半,一個政治局正式委員,一個候補委員。這些都是我們常委會議論過的,我現在代表常委會說話。我跟彭德懷同志講過,難道我們三十一年的關係,現在就在廬山分手嗎?我們就決裂嗎?我說不,不應當決裂,我們要合作。應該把他們留下來,幫助他們,同志式的態度。這樣就必須搞兩條:一條叫做批判從嚴;一條叫做處理從寬。這個處理從寬,並不是一點職務都不變動。歡迎最近幾天這些同志的進步。
毛還說彭德懷:你歷史上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參加高崗集團。我們知道你是陷得相當深的,那時是保護過關。是高饒聯盟,還是高彭聯盟?為什麼那個情緒一下子反映到那邊去呢?我看無非是你想掛帥,與其你掛帥,不如我掛帥。你們如通過彭德懷掛帥,我沒有辦法,我服從。你們如通過我掛帥,我就掛。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必須政治掛帥,第一書記掛帥。他們所謂“民主”,就是要反現在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民主”。他們所謂“集體領導”,是宗派主義的,不利於黨,不利於民族,不利於社會主義的;而我們的是有利於社會主義的,有利於中國的發展的,有利於發展生產力的。他們所謂“集體領導”與“民主自由”,與我們的是兩種:一種是反動的,一種是革命的。
8月11日毛澤東發表長篇講話後,13、14、15 日三天連開全體大會,由彭、黃、張、周作檢查,大家批評。根據毛澤東和常委會定的基調,人們十來天的揭發、批判和幫助,彭德懷、張聞天、黃克誠三人(周小舟由於思想不通,沒有讓他在大會上作檢討,但在大會上逼他作交代)。最後只能“繳械投降”,把一切都兜攬起來,除此別無出路。因為必須維護黨的總路線,維護黨的團結一致,維護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威信。
8月16日全會閉幕,在閉幕會上的發言中,毛在提到海瑞時說,有人說我這個人又提倡海瑞,又不喜歡海瑞,那也是真的,有一半是真的,右派海瑞說的不聽。我是偏聽偏信,只聽一方面的。海瑞歷來是“左派”,“左派”海瑞我歡迎。在這裡,毛澤東已經把“海瑞”作為“政治牌”而論了,及至後來文革前夕,毛以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引燃出“文革”,也是一脈相承、有依可循的。
同時,毛還提到了高崗,毛說:高崗這件事,我有責任,就是時間延誤了。我本來想同習仲勛談,我與他約了,目的就是跟習講。因為那時高崗想去陝北,我們想保留他的黨籍,還想保留中央委員,讓他回延安去工作,本人也願意。可是遲了一步,我沒有來得及講。他自殺了,竟這樣結局,我也覺得遺憾。所以這事怪我,這是個很不好的事。現在習仲勛表很好,還有賀晉年、張秀山,也要跟他們搞好關係,他們也表示願意搞好關係。在此,毛的這番講話隱含著三點:一是毛的這種遺憾究竟是怎麼造成的?毛雖沒有明言,但未必沒有所指,瞭解內情者,自然心知肚明;二是這種遺憾,可不是情感方面的遺憾,而是政治的、權利的;三清楚的點明習仲勛與高崗的關係,進而與彭德懷的關係。
後來,習仲勛因為《劉志丹》這本小說被牽連打到,以及彭德懷因為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再次被毛點名。有虧則愧,弄歹則虛,有的會以進為退,有的會以退為進,有的會以退為退,而只有秉承曹操——“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種信條、換而言之唯我獨尊的毛澤東,才會斷然採取以進為進這種最強硬、不留餘地的做法。毛推崇曹操,曾寫下“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之詞;毛推崇秦始皇,曾寫下“勸君少罵秦始皇,焚書事件要商量”之詩;毛推崇朱元璋,曾效仿朱採納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策,寫下“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之語。毛雖然博覽群書,精研《資治通鑒》、《二十四史》,但歷史上真正對毛有巨大影響的人是這三位。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全會閉幕的第二天,即8月17日,還開了一個中央工作會議。會上宣佈撤銷彭德懷國防部長和中央軍委委員的職務;撤銷黃克誠國防部副部長、總參謀長、中央軍委委員和秘書長的職務;撤銷張聞天外交部副部長的職務;撤銷周小舟湖南省委第一書記的職務,保留湖南省委委員。任命林彪為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過去沒有副主席)兼國防部長,賀龍為中央軍委第二副主席,聶榮臻為中央軍委第三副主席;羅瑞卿為國防部第一副部長、總參謀長兼中央軍委委員和秘書長;謝富治任中央政法小組組長和公安部部長等等。
在這個會上,乃至可以說在這次廬山會議上,與彭德懷等人被打倒注定被寫入史冊的、還有一件因為尊者諱而一直被刻意淡化、隱瞞的是劉少奇關於個人崇拜的一番講話。
劉少奇這篇講話最重要的內容是進一步讚揚毛澤東。他說:我們中國黨,中國黨中央的領導,毛澤東的領導,是不是最好的領導,最正確的領導?我看是可以這麼說的。所謂反對“個人崇拜”問題,在蘇共二十大以後,在我們黨裡面,有人要在中國也反對個人崇拜,彭德懷同志就有這個意見。他在西樓開會的時候,幾次提議不要唱《東方紅》,或者反對喊“毛主席萬歲”。這次又講什麼“史達林後期”,什麼沒有集體領導,毛主席沒有自我批評,把一切功勞都歸於自己等等。這些問題實際上從(蘇共)二十次大會以後,他就一貫要在中國搞反個人崇拜運動。我想我是積極搞個人崇拜的。有人要反對毛澤東同志的“個人崇拜”,我想是完全不正確的,實際上是對黨、對無產階級事業、對人民事業的一種破壞活動。劉少奇的這篇講話,自然不是他個人的意見,在當時是極具代表性的。因此,也可以說,廬山會議這場驚心動魄的黨內大鬥爭,對提高毛澤東的個人威望,作出了一次新的貢獻。
李鋭先生說:“劉少奇的這篇講話,自然不是他個人的意見,在當時是極具代表性的。”其中“意見”用詞不妥,“意見”本意是人們對事物所產生的看法或想法。但在現實應用中,更多是上級領導機關對下級機關部署工作,指導下級機關工作活動的原則、步驟和方法的一種文體。帶有比較濃重的一種集體意志的表現。這模糊淡化了這實際是劉少奇的個人行為,只是這種行為在當時極具普遍性罷了。比較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劉少奇的這篇講話,既表明了他個人的態度,在當時也是極具代表性的。在此,理解李鋭先生百般掂量、字斟句酌的良苦用心,但既是寫史,還當盡最大可能地書以精準,以免使人產生歧義。
正如李鋭先生說的:“廬山會議這場驚心動魄的黨內大鬥爭,對提高毛澤東的個人威望,作出了一次新的貢獻。”而劉少奇這篇壓軸之辭,也許是這次“新的貢獻”中最炫麗的一抹,也是劉繼1945年向毛頂禮後的又一次膜拜,當然最終演繹成了一幕自掘其墳的最可悲可嘆的儀式。其內心多少排山倒海,也許從臨終前生生把兩個塑料瓶攥捏成葫蘆狀中可以一窺。
1959年廬山會議,從根本上說,沒有成功者和失敗者。這也符合政治定律,政治從來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公開的彭的信內容來看,如果毛單單以彭的信來打倒彭,是不可
能的。就連周恩來這樣中庸穩健派人物,在毛未表態前都認為彭說得較中肯。如果沒有張聞天發言(把經濟問題引指向政治方面,特別是獨裁、一言堂等)上升的理論性和指向性。如果沒有如前所述,國內經濟建設方面周恩來、陳雲等人在毛看來尚存的保守“右”的傾向,在黨務方面,有劉少奇、彭真等人在毛看來“左”的傾向,國際方面,由於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全面批判否定史達林,一方面開始影響和動搖毛的權威和地位;另一方面毛開始疏離蘇聯,並試圖與赫魯曉夫爭當社會主義陣營老大抑或分庭抗禮。如果沒有歷來為毛所痛恨的蘇聯人對彭的吹捧(從王明、到高崗等人)。如果沒有那些左派大員們的添油加醋、推波助瀾。如果沒有彭在之前批以劉伯承為首的軍隊右傾教條主義時,對軍隊一些高層的打擊得罪。如果毛在國內國際、黨內軍內這種境況下,不以固本清源、統一意志、強化領導、打倒異己、消除隱患為第一要務,至少彭不會倒得這麼快、這麼慘。
尤其是彭德懷主導對以劉伯承為首的軍隊右傾教條主義的批判,如前文所述,當劉伯承帶病在懷仁堂的數百名高級將領面前,發著高燒作檢討,當場“獨眼之中老淚縱橫”時,面對劉帥的檢討,數百名將軍的態度卻是驚人地一致:全場起立報以熱烈的掌聲,以示尊敬!也從另一角度表示了對這次批判的不滿。劉伯承從紅軍時代就任瑞金軍校校長,長征時任紅軍大學校長,可說是門生遍佈全軍。加上他對軍隊建設起過歷史性的作用,本人又善於帶兵且戰功卓著,使得彭德懷對劉伯承的批判無形中起到了傷眾的負面效果。這場軍內運動如果從劉伯承的檢討算起,到廬山會議彭德懷離任而結束,歷時近五年。從元帥到將校,多員高級將領遭難。蔡鐵根大校甚至為此喪失性命,是在建國後被處決的最高級軍官,正應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在此次反右傾運動中,其實更可悲的是彭德懷,他本身的性情不是政客,更少有政客的城府和謀略,卻不幸幹了一把政客的勾當。是主動擔當也好,被人利用也罷,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總之彭德懷非政客的性情給至少客觀上當了政客的他,最終釀成了政客的悲劇。
就廬山會議來說,彭的確是英雄,戰爭年代就更不用說了。但是人,就不能不犯錯誤,無論其有意或是無意。如何客觀公正地評價一個人,不僅僅只是學識、智慧,更重要的還要有反思自省的勇氣、要有求真求實的責任。當臨終之前的彭德懷,讓侄女向在批軍隊右傾中受到迫害的同志,轉達自己歉意和愧疚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其瑕不掩瑜更璀璨的光輝!是一個真正大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