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之二十九

作 者: 王 哲

彭德懷越說越激動,身子不自主地站了起來。身邊的朱德,趕緊站起身,面對著彭德懷,兩手按住彭的雙肩,硬是把彭按在座位上,並打斷彭的話說:主席和大家,誰也沒有說你反黨、沒做過好事嘛。大家都是在從思想上幫助你認識錯誤,你現在就當是沒帶嘴巴,好不好嘛!

朱德的聲音,聽起來略有些悲愴。彭德懷和朱德,兩人對望了一下,彭德懷又垂下了頭。

彭真見狀,站起身來,指著彭德懷說:這裡不是你耍大將軍威風的地方!我看你就是主席常說的那種,渾身是刺,一觸即跳的人。主席剛才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過去了的事情,難道不可以舉一反三、經常地反省反省嗎?你彭德懷的覺悟什麼時候落後到了這種地步!

賀龍接過彭真的話說:“你彭德懷既然不想聽以前的,那就說說你現在說的話,你這次來廬山,在火車上曾說如果不是中國工人、農民好,可能要請紅軍來。你說這種話,把我們黨、把我們的軍隊,置於何地?!

周恩來放下杯子,語氣懇切地說:彭德懷,你不會不知道,要說以前的錯誤,在這裡,我周恩來可以說是最多的,甚至也是最嚴重的。每一次,都是在主席和同志們耐心細緻的批評教育下,逐漸改正過來的。我的體會是,對待同志們的批評教育,自己首先要有一個正確的認識,俗話說得好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像你這種態度,怎麼能讓大家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呢,又怎麼能讓大家滿意呢。老總說得好,你現在就當是沒帶嘴巴吧,認真地聽一下大家的意見和批評。

朱德接過周恩來的話說:總理說得對,你彭德懷就一貫正確嗎?就沒犯過錯誤嗎?我看要細說起來,也不比總理少呢。比如剛才主席說的“百團大戰”,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戰績,但“先斬後奏”總是不妥的嘛。還有跟高崗的關係問題,有什麼就說什麼,如果你真是成了那個反革命集團的一員,相信主席也不會保你這個反革命的。今天,主席和大家,都相信你有認識錯誤、改正錯誤的覺悟,才在這裡專門開這個會,給你指出來,你自己必須先要端正態度。

林彪緊接著朱德的話說:你現在這種態度,和從前的軍閥作風有什麼兩樣!還竟敢和主席頂嘴了,就憑這一條,你彭德懷就應該受到嚴厲批評!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嘛。毛澤東彈了彈煙灰,接過林彪的話說。

當年寫詩贈英雄,我毛澤東是真心的;今天開會批錯誤,我毛澤東也是真心的。你不服氣,就批到你服氣,而且是徹底服氣為止。我毛澤東沒有別的本事,但堅持正確的、反對錯誤的決心和信心,還是有的。你彭德懷心裡想什麼,我還是能夠猜得出個八、九的。無非說我是在搞什麼“秋後算賬”、“過河拆橋”、“兔死狗烹”啦等等。所以,你心裡有的只是怨氣、怒氣,哪裡還裝得進我們說的話呢。從1928年到現在,我們共事了這麼多年,你這個人,我還是相當瞭解的。因為瞭解,所以當初在井岡山因你誤殺了王、袁,而喪失了井岡山根據地,沒有對你有任何處罰。也因為瞭解,成立一野後,應你請求,讓你領著賀龍的兵(如前文所述,一野人馬基本是賀龍的班底),當了司令員。還是因為瞭解,“高饒事件”之後,對你依然是信任有加,並支持你進行了軍隊“反右傾教條主義運動”。這些總都是事實吧。

毛澤東淡然地說著。有些話,與其是說給彭德懷,不如說是給其他人聽的。對於不服氣的、翹尾巴的,我毛澤東有得是決心和信心。另外,也向賀龍有個交待,當初沒有讓他當一野司令員的原因。還有,就是讓那些在軍隊“反右傾教條主義運動”中,受到打擊和迫害的人都知道,他們應該把賬算在誰的頭上。就這樣,在毛澤東正話正說、反話反說、正話反說、反話正說、前話後說、後話前說之間,一個越來越清晰的“靶子”,就豎在人們的面前了。

說到這裡,只見毛澤東把手裡的煙掐滅,放下二郎腿,略直了一下身子,環視了一下大家,表情嚴峻地接著說:但是你彭德懷的所作所為,讓我們失望的很啊!像剛才賀龍同志的揭發你的話,這樣的話,是國民黨、蔣介石、是那些敵視我們的反動派才會說的話,如果說你的那封信,還只是對“大躍進”在認識上有所錯誤、思想上產生了一些資產階級的動搖性,那麼你的那些話,已經完全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的立場,站在了革命的對立面。

說著毛澤東一拍座椅的扶手,站起身來,指著彭德懷,提高了聲調,及其嚴厲地說:“你彭德懷要對你說的話負責!

散會。毛澤東兩手倒叉著腰,板著臉冷冷的說。

劉少奇站起身,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遞向毛澤東,見毛沒有反應,於是自己點燃後,吸了一口,輕聲說:“主席,彭德懷已然這樣了,不值得您動這麼大的氣,保重身體。”說完,向外走去。

這時只見周恩來對毛澤東的衛士長李銀橋吩咐說:“你現在只有一個任務,儘快讓主席休息、睡覺,主席睡覺前,任何人都不要見,如果有執意要見主席的,讓他(她)先到我這裡。”接著又轉過頭,對毛說:“主席啊,您已經快24個小時沒休息了,您必須要睡一覺啊!

毛澤東點了點頭,揚了一下手說:你們也歇一歇吧。

林彪回到自己的住處,一推門見葉群正坐在客廳裡和秘書說著話。葉群一看見林彪,忙邊站起身迎過來,邊說:怎麼樣?101,累了吧,趕緊先吃點東西,睡一覺吧。

喝點粥或牛奶就行了,林彪說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略低著頭,微閉著眼,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隻手的食指和拇指輕揉著太陽穴。
這時秘書端來一杯牛奶,葉群示意他放在茶几上,擺擺手讓他輕輕退了出去。葉群端起杯子,輕抿了一下,感覺一下牛奶的溫度。遞向林彪說:101,喝幾口吧。”林彪睜開眼,眼睛平視著前面,面無表情地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光了牛奶。葉群有些詫異地問:餓了吧?要不要再來一杯,或再做點別的?

林彪搖了搖頭,突然轉過臉,兩眼炯炯地盯著葉群說:我走之後,都誰來找過我或來過電話?葉群被林彪突然發亮的眼眸嚇了一跳,連忙回答說:知道你剛到,要休息,沒人來,就幾個老戰友來電話問候了一下,有聶帥、羅瑞卿、楊成武、陶鑄,哦,還有葉帥,我說你去主席那開會去了。林彪點點頭,接著問到:那你有沒有跟誰聯繫過?沒有,我也挺累的,睡了一覺,看你還沒回來,就和李秘書邊聊聊天,邊等你。葉群答到。

好!好!林彪說完兩個好後,恢復了先前的姿勢,一字一句對葉群說:記住:從現在開始,第一,沒有我的許可,你、還有秘書、警衛、服務員等,不許主動跟任何人聯繫;第二,除了主席、總理、還有少奇同志的電話,其他人找我,一律推掉,就說我累了,在休息;第三,我要上樓好好安靜一下,我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去。說完,林彪起身向樓上臥室走去。
林彪所住的別墅,是當初德國女傳教士艾斯瓦爾特購置的。林彪比較喜歡德式建築簡約、通透的風格。二樓的臥室也很敞亮,因為林彪生性喜靜,厚實的落地窗簾擋住了外面雲海松山、鳥語溪流。

林彪躺在床上,頭腦卻異常清醒。想到彭德懷的落馬已是板上釘的了,在戰場上血與火凝成的戰友情分,眼睜睜看著被政治的磨盤碾成齏粉。而且還得違心的、狠心的去指責、批判。老彭啊,真是委屈你了,也真是難為我了。不知道我今天那個為彭的辯解,毛心裡會作何想?不過那是唯一的選擇。彭德懷呀彭德懷,雖然我主要還是為了自己,但能為你說的,我已經盡心了。我除了順著毛給你定性並指令我說的,指責你有軍閥作風、指責你以功臣和英雄自居自傲,這些說到底也只是工作作風和態度問題,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將軍們,有幾個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讓人感到震驚的是賀龍的發言,當初耍“兩把菜刀”的賀龍,今天都變成了使“雙鐧”的秦瓊了,而且是真正的“殺手鐧”。戰許褚的張飛不可怕,可怕的是擒嚴顏那個張飛啊!從毛後來的言語中不難看出,賀龍今天的表現是最讓毛滿意的,而滿意就是要有所表彰的,對於一個元帥的表彰還能是什麼呢?結合毛說給彭德懷聽的——“成立一野後,應你請求,讓你領著賀龍的兵,當了司令員”這句話。對賀是最好的表彰,無疑就是要再讓他領兵,好補上這個欠了已久的情。看來我和賀龍,將來要替毛掌管軍隊了,與這樣的人共事,得加倍小心喲!

就這樣林彪在不停的思考中,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毛澤東開完會後,簡單吃了一些東西,半躺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本《楚辭》,默默地讀著,但心思全然不在其中。對於毛澤東來說,剛開的這個會,與其說是批彭,不如說是打“草”,看看會出來些什麼“蛇”。現在看來,憑我一番話,打倒這個彭德懷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打得讓被打者心服口服,讓參與者和旁觀者心服口服,看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今天就這麼幾個來開會人的態度,想必就是眾人的縮影。

朱德,一是因為與彭德懷的私交,二是認為彭的“萬言書”大體是對的,所以心裡是完全偏向彭德懷的,這已經毋庸置疑了。朱德的厚道和長者之風,是黨內聞名的,今天又見其一斑了。可惜我毛澤東沒有老彭的福氣,能有這麼一位朋友!什麼是朋友,只有這個時候才看得出來呦。這個朱德可以說是黨內軍內一面道義之旗,所以在處理彭的問題上,必須爭得朱德的同意,不是為了爭得他個人,而是他背後那面大旗和旗後面的大隊人馬。這路人馬的特性一般是比較樸實厚道,不太尖鋭不太激烈不太鮮明不太計較,容易隨大流。但是內心很有主見,且不會輕易改變和表態,而一旦表態,又會非常執著很難變更。所以對待這種人,一要疏遠,令其有所憂;二要震懾,令其有所懼;三要親柔,令其有所敬。這樣,才能號令一出,令其有所從。當然這種人的“從”,不一定是真從心從,也不一定是從我,而是從其“勢”,是“勢”使其從也。這種人倒是提醒了我,要不斷造勢造勢再造勢!所以,我的言語、我的表情、我的態度,都要依此而行。我早就說過:什麼是政治?簡而言之就是自己的人馬越來越多,對手的人馬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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