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之二十二
作 者: 王 哲
此時在這次廬山會議上,因在1959年春,田家英奉毛澤東之命進行蹲點調查時,就與時任四川省委第一書記的李井泉因農作物合理密植等問題發生過爭論。這次上廬山後,田家英又把四川浮誇虛報產量的情況向毛作了彙報,為此又與李井泉發生了爭吵。最後“官司”打到毛那裡,毛也沒有明確判定誰是誰非。
此外,還有名在“秀才”之列、時任新華社長、人民日報總編輯的吳冷西和時任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即“信陽事件”的肇禍者。信陽事件指從1959年10月到1960年4月在河南省信陽地區發生的因大面積饑荒而致百萬農民餓死事件),對“大躍進”中一些做法的存在的分歧。同時,時任水利電力部副部長並毛澤東兼職秘書的李鋭與時任上海第一書記柯慶施,就鋼產量指標上漲而電力不足產生的矛盾。
對於毛澤東來說,一方是他身邊的“秀才”們,一方是他主導“大躍進”的倚重力量。在彭德懷寫信、張聞天講話之前,毛並沒有明確表態支持哪一方。但隨著毛澤東7月23日的講話,將廬山會議轉向於批判彭德懷等人的右傾主義時,自然便意味著“秀才”一方的落敗。前面說了7月25日毛同胡喬木談話,批評秀才們表現不好,並點了胡喬木、陳伯達、吳冷西、田家英的名字,之後又幾次如是。最終令“秀才”們心驚膽顫,紛紛倒戈且似乎愈加義憤填膺加以表白,才得以“過關”。而李鋭則因性情及態度,尤其替田家英背了他說的毛如“史達林晚年”這句話和他準備在離開中南海時向毛澤東三條進言(註:能治天下不能治左右;不要百年以後有人議論;聽不得批評別人很難進言)的黑鍋,廬山會議後被開除黨籍、一擼到底(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和周小舟也只是受到撤職處分,也沒有被開除黨籍),送往北大荒勞改,開始了其長達十六年被監管及牢獄之苦,直到1975年才獲釋。
為了進一步擴大自己的陣營,毛一方面利用自己的權威,一方面也充分借用外部有利因素。如7月27日,毛針對日本首相岸信介的講話——“在完成長期計劃當中,中國像其他共產主義國家一樣,固然也存在著困難,但是鑒於目前的成就,人們必須說:中國的遠景並不是不順利的。”做了批示——“怎麼樣?這個日本大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對於我國經濟現狀和前途的評論,不是說得相當正確嗎?他比我們的一些悲觀主義者,洩氣主義者,就對同一事件的評論這一點來說,不是還要好一些嗎?”並將此講話和批示作為會議文件印發給與會者。
至此,毛在經過一系列準備和鋪墊後,在7月27日這個會上,毛終於梳理完成了向彭等人反守為攻的必備工作。7月28日上午,毛澤東正式召開常委擴大會議,劉少奇、周恩來、林彪出席,彭真、陸定一、羅瑞卿、胡喬木列席。會議決定召開八屆八中全會。當日晚間,劉少奇、周恩來召集各口負責人,傳達了這一決定。現在我們不妨簡單歸攏一下:
1.投石問路,意結同盟:7月22日,也就是毛接到彭的信,第一次公開講話的前一天,毛召集劉少奇、周恩來、林彪三人談話。將自己第二天講話的主旨透露給他們,觀其反應。林彪的默然也是默認完全在意料之中,周恩來的執兩用中,進而在毛點脅下作出抉擇,也基本如毛所願。而與彭一直有芥蒂的劉少奇的曖昧態度,有點出乎毛的意料。當然毛相信最終劉還是會聽從自己的,因為畢竟當初高崗聯合彭德懷等人,對劉的批評是相當不客氣的,劉對此一直耿耿於懷。
2.蛇打七寸,爭取多助:7月23日毛以打感情牌為主的講話,尤其說出“斷子絶孫”這等話,但始終未點人名。擒賊擒王,這無疑讓為毛岸英之死一直懷有負疚感的彭德懷,先就氣短了三分。同時,最大限度激發人們的同情和支持。
3.強固自己,削弱對方:7月25日,召集完全擁護自己的左派地方大員,如柯慶施、李井泉、王任重、陶鑄、林鐵等人開會,進行思想和路線交底,鼓勵他們放開“打”,並爭取更多同盟者。同時批評胡喬木,並讓其傳信給另外幾個贊同彭德懷觀點的“秀才”,最大限度孤立對方。
4.暗渡陳倉,借刀殺人:7月26日和林彪談話,明確林接替彭的職位。同時明確林批彭主調,影響並帶動軍隊方面對彭的批判。
5.指桑罵槐,順藤摸瓜:7月26日,毛澤東向大會印發了與彭德懷持相同看法的李雲仲來信和毛的批示。同日,針對彭黃張周等人的來信和發言,指示大會:對事也對人。
6.綱舉目張,文攻武衛:7月27日,毛澤東召集劉少奇、周恩來、林彪、彭真、賀龍、陸定一、羅瑞卿、胡喬木開會。在政治上初步認定了彭德懷等人的性質,在組織上初步確定了對其處分原則。同一天,汪東興召集各中央領導人的保衛人員和秘書及江西省接待委員會的負責人開會,宣佈:
(1)、這幾個人(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及其追隨者)不能擅自進入毛主席、劉主席住地。
(2)、這幾個人的汽車不能下山。沒有毛主席、劉主席的批示,九江機場的飛機不能起飛。
(3)、這幾個人不能互相接觸。另外,作為紀律,不能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傳出去。
7.張網捕魚,請君入甕:7月8日,正式決定召開八屆八中全會,主要就是解決彭黃張周反黨集團問題並作決議。
此時,最難受的莫過於彭德懷。對於彭德懷來說,自從毛澤東把他的信公開、讓大家進行討論時起,他就有種異樣的感覺,心裡感到不踏實。一是毛一點招呼都不和他打,就公開了他寫給毛個人的信;二是在討論的幾天裡,他想找毛談談,毛卻避而不談;三是在討論期間,張聞天、黃克誠、周小舟等人支持他的講話,受到一些人尖鋭的斥責和批評。直至毛終於出面,並無情地直截了當地痛批他的這封信,彭的直率易怒的性情終於爆發了,包括在後來的小組討論中當場罵了娘。之後一次次會議,目標越來越集中,火力也越來越猛烈,錯誤也越來越嚴重。彭德懷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自己一腔熱血的為民鼓嚨呼、忠心報國,卻換來如此下場。而且還連累了多年在一起浴血奮戰、肝膽相照的戰友。
而對彭德懷來說,覺得最對不起毛、最感到心痛和內疚的就是毛岸英之死。彭知道毛在著意培養著毛岸英,覺得還是跟自己輕敵有關,想到此,不禁一聲長嘆。聯想到毛在前幾日大會上動情地說:“始作俑者就該絶子滅孫”等話,彭不禁想到,他老毛該不會因為這個記恨於我吧?雖然客觀說,彭朝鮮回來後,毛澤東在彭德懷面前從未提起,甚至都很少說抗美援朝的事。但越是顯得有意迴避,就越令彭內疚不安。所以儘管這幾天,因為受批,彭身心疲憊更覺屈辱,但一想起毛的那番話、一想起毛岸英,彭內心對毛就恨不起來。他甚至想:如果岸英之死,真的讓毛心裡對我產生了怨恨,但願通過這次對我的批判,能緩解一下他的這種情緒,這樣我心裡也能好受些。這樣想著,彭的心裡反而平靜了許多。
7月28日下午,毛澤東找朱德談話5,向朱德說明之前兩次常委會沒讓其參加的原因,即會議因彭德懷的信已經不得不延長,國家高級幹部都幾乎集中在廬山,中央、地方很多事情亟待處理解決,會議宜儘快結束,不能再節外生枝,大家都知道朱德和彭德懷的親密關係,希望朱德少數服從多數,服從大局,一同儘快把彭德懷等人的問題解決好。
朱德,是一位睿智、忠厚、善良的長者,此時擔任著有職無權的軍委副主席(廬山會議後被撤銷副主席,降為常委)和一個人大常委委員長的榮譽之銜。老人一生與人為善,動如其行,穩穩噹噹;語如其顏,樸實無華。從紅軍時期的“朱毛”,到解放時期的“毛朱”,再到解放後的“有毛無朱”,他從來不爭、不辯、不惱。隨風而止,隨遇而安,心寄蘭花,情怡山水。但這次彭德懷之事,真是讓他動了心。首先,這二人對脾氣,性情迥異,一內一外,一張一弛,相得益彰。其次,自井岡山紅軍時期相識起,二人無論在軍事打仗方面,還是政治立場方面,基本都在同一戰線。而最讓朱德欽佩和感慨的,是彭德懷在生活上的簡樸和自律,從不居功自傲、居高臨下的平民意識。兩個老戰友每次見面,先要擺上棋盤,噼哩啪啦的下上幾盤。嚴肅認真,急赤白臉,非常在乎。不下棋時,倆人對坐著,都不是愛聊天兒的人,聊兩句,看看山、望望水,逗逗小孩兒,似乎就很是滿足了。這種摒除了寒暄、客套、虛應,這種生死與共、血淚相融後的淡定、恬靜、適然,讓人們為此而溫馨而感動。
朱德低著頭,黝黑的面孔因內心的激動,在燈光的映射下,更顯得黝黑髮亮。朱德心裡在想,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位老戰友說句公道話。這麼多年了,槍林彈雨中過來,沒有功勞,總還有苦勞嘛。不能因為幾句話、幾張紙,就把那麼多年的功勞一把抹殺。往重了說,是“兔死狗烹”;往輕了說,是無容人之德。老毛這個人,我太瞭解了,恩怨必報啊!
朱德因為內心的激動,鼻翼歙歙而動。毛澤東看在眼裡,揶揄地對朱德說:老總啊,不要再浮想聯翩了嘛,再壞的戲,也有個開頭;再好的戲,也有個結尾。有什麼你就說吧。
朱德看了毛澤東一眼,喉結動了一下,緩緩地說:剛才主席說的兩個問題,經濟方面的,我不大懂,接觸也不多,沒有發言權。關於彭德懷同志的問題,因為相處了這麼多年,彼此還算比較瞭解,還有一點發言權。我認為如果從他給主席寫的東西來看,是有一些認識上的問題。比如主席已經批評了的“有失有得”,把“失”放在前面,“得”放在後面,還有說“浮誇風比較普遍地滋長起來”,我看還只是一些個別地方,還沒有到普遍的程度嘛。這些都說明彭德懷同志調查瞭解的還不夠深入、不夠全面,所以在認識上就難免出現一些偏差。
我看主要還不是認識上的偏差,還是個看問題的角度和所站的立場問題吧。毛澤東語帶不屑的插了一句。
朱德接著說:也許主席說得對,對我來說,也有個認識和提高的問題。但是,單從彭德懷同志寫的內容本身,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本質性的問題,包括思想上、路線上的。我認為大的方向、出發點還是好的。也許我的思想跟不上形勢的發展了,也請你多批評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