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之十六
作 者: 王 哲
毛澤東的“政治泡功”,“泡”得你無可奈何、“泡”得你黔驢技窮、“泡”得你自慚形穢、“泡”得你走投無路、“泡”得你無地自容、“泡”得你體無完膚、“泡”得你靈魂出竅,最後把你“泡”進肚子裡。據說毛澤東不僅喝茶,還喫茶,把“泡”得不能再“泡”的茶葉吃掉。這點林彪和毛澤東倒是有些相似,林彪最愛吃炒黃豆。炒黃豆和泡茶都講究火候溫度。想當初林彪在東北戰場,就是把蔣介石手下的那幾個黃埔精英、國軍精鋭,像吃炒黃豆似的,一個一個咯嘣咯嘣地嚼碎,咽進了肚子裡。都是殺人,只不過一個是軍事家,消滅肉體;一個是政治家,不僅消滅肉體,還消滅精神。
林彪在休養期間,潛心研讀了毛澤東的著作,特別是《矛盾論》。有矛必有盾,有盾必有矛;矛可轉為盾,盾可轉為矛;在彼為矛,在此為盾;矛潛盾中,盾伏矛內。事物在一定條件下,都是可變的,而且會逐漸變成自己的對立面。現在毫無疑問,毛澤東已經認定彭德懷已經走到了當初那個“彭大將軍” 的對立面了。
但是林彪還是油然想到“兔死狗烹”這句成語,想到曾經共同經歷的戰火紛飛的歲月,特別是紅軍時期自己指揮的紅一軍團與彭德懷指揮的紅三軍團配合默契,粉碎了國民黨的四次圍剿和多次進攻。在十大元帥中,和彭德懷生死相助的戰友情誼,建於中國革命最危急時期,是真正的患難之交。幾十年來,因為兩個人脾氣秉性的迥異,私下很少來往。抗美援朝結束後,彭德懷主持軍委日常工作,逢年過節,總是特意登門看望自己。就是對我的那些老部下,也是關照有加。38軍的“萬歲軍”稱號,就是他親筆寫的(即:38軍萬歲)。據說毛澤東還為此抱怨:萬歲豈是亂封的。
英雄相惜啊!儘管此時林彪還想為彭德懷加以緩頰,但見毛心意已決,情知已無無力回天。而如果再不慎言,便會引起本就疑心極重的毛的猜忌,那就適得其反了(在其後批判彭德懷的常委會上,林彪還是公開為彭德懷洗刷了一件被毛澤東誤解了近25年的冤情)。於是林試探性的問毛:您說還要再開幾天會,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毛點上一隻煙,深吸一口,把煙徐徐吐出後,看著繚繞的煙霧,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當然要開一個有結論的會。另外,你得出山了,休息並不是就退隱江湖了嘛,就是退隱也還可以重出嘛。去年的六中全會選你當副主席、常委,看來大家是擁護你的,也希望你多做一些工作。總不能掃大家的興嘛。現在彭德懷肯定是不能再幹了,他的這個攤子,你是最合適的。
林彪直了直身子,像接受命令似的說:主席,我是有這個思想準備的,對於我們來說,休息是為了更好的工作。只是我怕我的身體,到時候會耽誤工作。您知道,由於歷史原因,我們軍隊裡的幾大山頭,包括下面的丘丘陵陵、溝溝坎坎、利益關係,可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一直是讓人頭疼的。我在處理這些關係方面,能力有限。得罪人不怕,怕的是因此影響工作,辜負了您的重託,所以請您再慎重考慮考慮。我看陳毅、賀龍、榮臻等同志,都是能夠勝任的。我可以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
林彪的這些話,包括主席的,基本都在他的預想之中,也都是雙方必須要說的。主席的話,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總要明明白白的表達出來,關鍵是自己如何的應答,千萬不能有絲毫疏漏。
毛澤東,那是一代梟雄,也可以說是開國皇帝。伴君如伴虎,而且又是正當年的“虎”。以前打仗也好,休養也好,都是離他遠遠的,俗話說:親戚遠來香,鄰居高打牆。這樣兩個人總還彼此掛唸著,經常書信問候問候。要是以後經常在他身邊,我又不會那些個人情世故。總有一天,他不傷我,我也得傷了他,而且自己還不知道是怎麼得罪、傷害的。而得罪、傷害他的下場,輕的是“淨身出戶”、掉一層皮,重的則一命嗚呼、株連九族,這方面歷史的教訓太多了。
所以,針對毛澤東的想法,林彪給自己制定了上中下三個對策:上策,乾淨的推辭掉,這種可能性不到1%;中策,不能乾淨的推辭掉,就當個副手,做一些輔助、協助性的工作,這種可能性不到2%;下策是只能接受毛澤東的決定,這種可能性幾乎是100%。但是接受是接受,一定要提出接受的條件,而且還要讓毛澤東覺得不是在講條件、提要求,否則還不如不說。因為毛澤東是個恩怨分明、恩怨必報的人。接受就要讓他覺得我是知難而進、不計較個人得失的,是始終和他一心一意、進退與共的。最重要的,是接受以後,相關下屬人員的任命和配置。既然要干,就只能、也必須幹好。而要幹好,光說不行,憑自己更不行,只有大家,特別是骨幹得頂得上。打了大半輩子仗了,“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道理,林彪太清楚了。但是,這些怎麼說出來?在什麼氛圍下?在什麼樣的對話中自然而然地說出來?林彪一直在悄然等待著、不露痕跡地實施著。
毛澤東端起茶杯,“咕咚”又喝下去一大口,在煙灰缸裡彈了下煙灰,表情嚴肅地說:有準備就好嘛,有準備就能做好!我們從來都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的嘛。身體嘛,當然重要,但可以邊工作邊休息,總是要勞逸結合的。至於做副手的想法,十大元帥你列第三,給排在後邊的做副手,名不正言也不順。至於軍隊裡的山頭嘛,哪個朝代沒有,山頭也不光是在軍隊裡,政府、工、農、學、商、三百六十行裡都有。所謂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嘛。不過我們還是老辦法,搞五湖四海,就是對那些犯了錯誤的同志,也要給人家改過的機會,給人家工作的權利嘛。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呢,我們共產黨人,應該有這樣的心胸。
這時林彪忽然覺得,自己也彷彿了毛澤東“咕咚”下去的那口茶了。不過,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像彭德懷那樣,真讓他給“咕咚”了。既然已經基本摸清了他的底牌,也就不用再畏畏縮縮、扭捏做狀了。否則矯枉過正,反而會招致懷疑。
於是林彪略微提高些聲調說:主席,有您的英明領導,什麼困難都是能夠克服的,這也是經過這麼多年的實踐檢驗了的。我也只有更努力地工作,來報答您的知遇之恩和殷切期望。今後在工作中要是有什麼不當或錯誤,請您一定要及時指正和批評。
就是這樣嘛,拿,要拿得起來;放,也要放得下去。對的,就要堅持去做;錯的,就要痛痛快快地認錯、認認真真地改錯。我前幾天,就在會上向大家作了檢討嘛。一些經濟指標定高了,生產生活方面出現了一些混亂和困難,一些人心裡有意見,有氣有屁,統統地放出來。出來了,心氣兒也就順了。我們不怕好心人犯錯誤,改了錯誤,還是好人一個。我們擔心和感到可怕的,是那些貌似好人的人,高崗、饒漱石他們,是打著封官許願的幌子,還容易識別。但那些打著做好事、仗義執言的旗號,到處招兵買馬、煽風點火,以達到他們不良企圖的人,就很難看清他們的本質。和平年代,我們要時刻警惕這樣的人。毛厲聲說道。
如果說前兩天,毛澤東和劉少奇、周恩來、林彪三個人一起談話時,語氣和表達還是軟硬兼施、進退兩顧、蜻蜓點水、言辭閃爍的話,那麼當此時獨對自己第一心腹嫡系且已經被閒賦十年、急於讓其瞭解情況包括自己想法的林彪時,說話就變得非常隨意和性情了。毛的這種表現,對林彪來說既罕見又很遙遠了。
在林彪的記憶裡,前面說過的毛澤東1932年落難寧都、林彪去看望毛時,毛內心是澎湃的,儘管努力壓抑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但林彪還是從其灼熱的目光和緊握的雙手中感覺到了。然後是1945年抗戰結束後,派林彪去東北前,毛在他的窯洞裡,雙手叉著腰來回踱著步對林彪說:你打勝了,我們就會有一個新中國;打不勝,新中國也會有,但要晚幾年,而且不一定是我們的。我等你的好消息,成功後回來,我們共同將這個千瘡百孔的中國治理好。林彪當時搖著頭對他說:不,我不懂治理國家,只會打仗。打完了仗,放下槍炮,我得休息。林彪和毛澤東握了握手,微笑著走向東北戰場。三年後,林彪在殲滅了蔣五大主力中的三個、解放東北全境、率百萬大軍出關、用黃永勝的話說:我們一個四野就能解放全中國的時候,相信當時毛深情地對人說:林彪,林彪,靜時如林,動時如彪,不僅是我們黨、也是當今不可多得的將才。是何等的感動和自豪!如果說毛澤東是獵人,林彪就是他最得意最寵愛的獵犬。什麼是美?需要就是美。
今天,當毛澤東又一次站在林彪面前,雖然國家情勢和之前已完全不同,但從毛帶著情緒的話語中,林彪感受到了和之前同樣既是信任更是期盼的巨大壓力。
不過林彪聽到主席說到高崗的名字,心裡還是不由一個激靈。他和高崗的交情,直接緣於解放戰爭時期的東北戰場。林彪剛到東北時,還是彭真主持東北大局。當時日本剛剛投降,在國共打打談談、真打假談膠著混亂時期,在進與退、攻與守的方略問題上,林彪、高崗、黃克誠等人與彭真、林楓等人是不一致的。這種不一致導致了當時“血戰四平”的失敗和瀋陽、長春等大城市的失守。幸而毛澤東及時醒悟,在全權任命林彪負責全東北事務後,才有了“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才有了後來讓蔣介石黯然淚流的“遼瀋戰役”。就在那塊黑土地的戰火紛飛中,林彪和高崗結下了深厚的友情,高崗對林彪非常敬服。而就在大軍進關時,林彪感慨地對前來送行的高崗說:老高,沒有你,我打不了勝仗1。
後來“五馬進京,一馬當先”。即從1952年8月到1953年初,西南局第一書記鄧小平,東北局書記高崗,華東局第一書記饒漱石,中南局第三書記鄧子恢,西北局第二書記習仲勛先後奉調進京擔任黨和國家機關的領導職務。其中鄧小平為政務院副總理,高崗為國家計劃委員會主席,饒漱石為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鄧子恢為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習仲勛為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當時的國家計劃委員會,與政務院平行,直屬中央人民政府領導,有“經濟內閣”之稱(主任:高崗;副主任:鄧子恢、李富春、賈拓夫;委員:陳雲、彭德懷、林彪、鄧小平、饒漱石、彭真、薄一波等人)。因此,高崗的地位和權力之顯赫,均在其他幾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