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本禹回忆录》连载 (86)

5.关于王力的《反思录》

 

康生在王力受审查的时候,曾提出过王力有一个参加国民党的历史问题。王力解释说,那是他在东北军工作的时候,受地下党组织的指派而参加的。王力还说,当时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是谷牧。后来谷牧专门写了个证明材料,说有这事,当初是组织上为了工作需要,叫他加人国民党的。这件事使我对谷牧的印象很好,尽管在对待文革的态度上,大家的意见不同,但他没有在王力倒霉的时候端上一脚。

江青原来对王力并不熟悉。他是在参加起草“五一六通知”的时候,康生把他从北京带到上海时才与江青认识的。王力为人爽朗,处事灵活,口才特好,但是说话常有水份,所以江青不太适应他,说他像三国的马谡,“言过其实”。一次,江青还悄悄对我说,你别看王力那么慷慨激昂,将来文化大革命运动要是出现挫折,他也许不如关锋呢!关锋有点倔劲,不容易屈服。唉,江青看人有时也挺有眼光的。

我在1986年从秦城出狱后,在王力的《反思录》出版后不久看到了这本书。本来,一个人对自己以往的事情作出回顾,对一些问题作出重新思考,不管他的观点如何,都是无可厚非的。但必须符合客观事实,这是最起码的。

可是我在王力的《反思录》中,却看到他不少罔顾历史事实,刻意去迎合邓小平之需要的地方。

譬如,王力在《反思录》中有一章,专门是说毛主席1967年7在武汉曾单独找他谈话,说什么如果林彪身体不好,他还是想用邓小平的。接下来又说了些主席赞扬邓小平的话。

毛主席那时确实说过,要把邓小平与刘少奇分别开来的。但是关系到接班人这样的敏感话题,主席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去随便给一个他并不太熟的人说呢?如果当时这话传到林彪的耳朵里去了,那会怎么样呢?那个时候,主席还是信任和倚重林彪的。再者,就我所知,那时,除了江青、康生之外,主席很少单独召见过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我有时单独去见主席,那是因为中央秘书局的工作需要。只是后来在上海的时候,主席曾单独召见过张春桥、姚文元。但主席从未单独召见过王力。

从另一方面来讲,中央有严格的规定,如果主席真的跟王力说了什么重要话,那王力应当马上把主席的讲话向中央常委汇报,而且不允许私底下去跟别人说。王力在中央工作时间不短,他应该很懂得这些纪律的。

但是,王力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地编造出这些东西,一开始我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后来听人说,邓小平在1978年重新上台后,曾派邓力群去秦城跟王力谈了两次话。邓力群告诉王力,邓小平说了,现在就是要重用像王力这样的人。现在需要他这样的知情人出来说话。我想,王力的这些东西应该就是这么出来的。

可是后来邓小平并没有重用王力。我所知道的原因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揭发王力,这人把一些情况告诉了邓小平,说当年揭发、批判邓小平,王力是最起劲的一个。而且王力在中央开会批判邓小平的时侯,有时不叫邓小平的名字,而是以“矮子”为代称。

此外,陈云是坚持要开除王力党籍的。所以,尽管王力大讲邓、陈的好话,可结果还是被人家“双开”了,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他在《反思录》里自诩“留得清白在人间”,其实是越留越不清白。

王力对陈云对他的落井下石很不满意。他在反思录中上说道,陈云是很有马克思主义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就没有马克思主义了。

王力在反思录里还说,中央的大部分的文件都是他起草的,又说文革时的社论大部分也是他起草的,这些都是夸张之辞。事实上,在中央文革小组各路英雄好汉中,王力是比较缺乏思想的。王力的长处是记录速度快,当时都称他“王快笔”。大家在一起讨论文章时,一般都是王力记录,这样一来,留存下来的文稿很多都是王力的笔迹。王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口才好,别人提出的观点,叫他去讲,他能转述得比你讲的都好。但你要他自己提出一些新思想来,那就很难。

王力说,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六个要点也是他总结出来的,这夸张得太离谱了。在这件事情上,关锋、张春桥、姚文元的贡献比他大得多。

 

6.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完整表述

 

大约是在1967年5月,毛主席在讨论修改《伟大的历史文献》——纪念“五一六通知”发表一周年的文章时说,今年是苏联十月革命五十周年,乘这个机会,把苏联变修的问题在理论上说清楚,有些事情还可以结合我国的文革来讲。要写一篇用马列主义论述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文章。

这篇文章就交给了陈伯达和我们几个人来起草。我们公推关锋为主要起草人。关锋说,这文章很难写,而且时间又很仓促。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关锋经常把自己关在钓鱼台的房问里冥思苦想。他的秘书说,关锋怕别人打扰他的思考,一般不接电话。

在起草的过程中,我和王、关三人经常在一起进行讨论。一般都是关锋为主,即由关锋谈他的构思、王力作记录,我也不时提出―些我的想法。

记得当时有一本书,是南斯拉夫的吉拉斯写的,叫《新阶级》。它里面写到,在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共产党掌握了国家政权以后,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个新的特权阶级。他们掌控了国家的一切资源,结果,“与以前的革命相反,共产主义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

我看了以后,觉得吉拉斯所说的情况与我们国家出现的情况是很相似的,说得也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要批判吉拉斯是修正主义呢?关锋说,这不矛盾。吉拉斯是说在社会主义里面出现特权阶级是必然的。并以此来整个地否定社会主义。我们则认为这并不是必然的,可以通过“文化大革命”来阻止特权阶级的发生和发展。

到8月下旬,王力、关锋被隔离审查的时候,这篇文章的草稿已经完成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它第一次对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思想做出了比较完整的表述。

后来,王力、关锋受审查后,陈伯达、姚文元、张春桥继续对这篇文章进行了修改。我看到陈伯达、姚文元把毛主席关于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致革命的六个理论要点排印了出来给主席。主席看了并批示:“内件已阅,修改得好,可用。”

1967年11月6日,这篇文章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两报一刊”),纪念苏联十月革命50周年的社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公开发表,在国际、国内影响巨大。这篇文章同5月份纪念“五一六通知”的《伟大的历史文件》以及国庆社论《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是文化大革命中论述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思想的三篇非常重要的文件,三篇文章均经毛主席批阅、修改。毛主席指示,在论述继续革命思想时,不仅要引用他的话,还要多引列宁的话,要紧紧联系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哲学、政治学、经济学原理。关锋等积极执行主席指示,一再地引述了列宁关于小资产阶级“每日每时地、经常不断的、普遍地和大量地产生着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论述。

在王力、关锋被隔离审查之后,江青说,王力、关锋对文化大革命是有功的,尤其是关锋在提出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和总结“毛主席继续革命理论”上所作的贡献,不应该否定。

我从秦城出狱后,去看关锋。我和关锋讲了江青在他被隔离后曾号啕大哭的事,和说他对文革有功的肯定。关锋思考了一下说,他相信江青的哭和对他的肯定是真实的,大家毕竟在一起战斗过这么长时间,还是有感情的。关锋说,江青是有缺点和错误的,而且有的错误还挺大。但同时他对江青的评价却非常高。他说,你看所有参加革命的女同志,有几个能和江青比?连蔡畅、邓颖超都不能和江青比;帅孟奇在敌人的面前表现得很坚定,很勇敢,宁死不屈,但是她在路线斗争中却表现得不理想,还跟着刘少奇跑呢。再说国际上的,马克思的夫人,恩格斯的夫人,还有列宁的夫人,哪一个能比得上江青?所以关锋说,他不反江青,他以前没有反过,现在、将来也不反。关锋认为江青要本事大点就好了。不过也难,江青没有军事斗争的经验,没有生产斗争的经验,政治上也经验不足。另外,在性格上她不大善于与人求同存异,这就不容易团结同志。

可是关锋的学生阎长贵重新出来工作后却把江青骂得很厉害。关锋叫他别骂江青,阎长贵不接受,关锋批评了他,两人从此不来往了。近来阎长贵又写了些关于江青的文章,较前要客观真实些了。

谈到王力的《反思录》对文革的全面否定,尤其是他对邓小平的阿谀奉承,关锋气愤填鹰,大骂他是叛徙,无耻、造谣。他在《王力反思录》上写满了痛斥王力的批语。

 

7.关锋对王力的批判

 

关锋和王力在文革中的关系非常好,很多事情他们都是一起商量配合着去做的。我因为忙于处理小组的日常事务和中央秘书局的工作,所以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像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我对关锋一直都很尊重,但对王力是有看法的。但关锋总是劝我不要对他太存偏见。

1986年我从秦城出狱后,就想方设法去找了关锋。而关锋和他的夫人周英也到处在打听我的消息,想跟我见面。我和关锋见面后,他就告诉我,王力投靠邓小平了,跟着邓小平一起否定文革,否定毛主席。关锋说,王力还想把他也拉过去,被他拒绝了。我那时知道王力也在到处打听我,要和我见面。听了关锋的话,我没与他见面。后来王力来到上海,又托人来跟我说,想跟我见面,我也婉谢了。

1995年的4月24日,关锋从北京写信告诉我,据说王力卖了收藏的文物,在京郊买了两座住宅、高级轿车,自费雇佣司机、厨师、打字员、保姆服务人员等多名。我无法查实也无兴趣证实这事,一笑了之。

2002年6月23日,关锋写信给我说:“王力的两本厚厚的《王力反思录》,香港友人给我寄来了一套。粗看一下,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造谣,歪曲事实,美化自己,简直是无耻之尤。……大出我的意料,大概也出乎您的意料。怎么对付?您什么时候来京,看过细商。”

关锋在《王力反思录》上划出了很多地方,准备予以批驳。可惜他因身染重病,写下的文字不多,终于没能如愿。关于关锋写给我的上述信中的内容,我往《回忆录》后面部分照录我们来往的部分信件中,还可更加完整地看到。

 

第二十七章 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小组

 

1.中央碰头会和中央文革碰头会

 

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以后,中央重大的决定都是通过开“中央碰头会”来决定的。每次开会的名单,除了主席有特别交代的,一般都由总理来决定。总理写了名单交给秘书通知下去。

如果主席参加会议,那会议就叫“中央常委碰头会”,通常就是在人民大会堂118室北京厅进行;偶尔也会在“游泳池”开会,但冬天在那里就比较冷。主席好像特别耐寒,我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还觉得冷,他却一直不让开暖气。

如果主席不参加会议,那会议一般就在怀仁堂举行,通常由总理来主持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国务院的主要负责人和我们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林彪那里基本上都是叶群来的,军队由杨成武参加,谢富治基本每次开会都来参加。

这在当时就是最高的中央决策会议了。像批斗张霖之、从四川带回彭徳怀这些事,都要由这个会议来讨论决定与通过。有些事还得经过主席的批准才好去执行。

就我所知,那时除了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以外,只有总理可以不用通报就去主席那里。其他人,包括陈伯达在内,要见主席,都需事先通报主席,并得到同意。以前刘少奇是可以不经通报就去主席那里的,但是现在不可以了。包括中央开会,如果没有得到通知,他也不能参加。中央的日常工作实际是由总理来主持,陶铸协助总理。

“二月逆流”以后,国务院的几个副总理等人,除了工作需要就不参加中央碰头会了。后来总理就把这个会议从怀仁堂搬到钓鱼台的16号楼来开。参加会议人员的名单还是由总理决定,总理把名单给我,由我交文革办事组去通知,这个会议后来被叫做“中央文革碰头会”,其实,这两个叫法都是一样的,只是参加的人有了变化,原来国务院的几个领导,总理不让他们来参加了。这个时候毛主席亲自指定粟裕来参加中央碰头会。在“青海二二三事件”后,叶剑英一般也不来参加会议了。

凡是有总理来参加的会,会议都是由总理主持的,总理都会事先把要讨论的问题写往一张纸条上,然后一条一条地进行讨论。从1967年2月以后,连国务院的很多事情,都拿到中央文革碰头会上来讨论解决。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们的感觉,总理就好像是中央文革的政委,江青是司令员。

除了参加总理主持召开的会议之外,中央文革小组自己也经常开会,除了有重大事情需要专门开会讨论之外,一般日常的事情并不规定开会的时间,平时大家都各忙各的,但经常到会议室来碰头,先到的就一起坐下来讨论了。有重大事情则必须请陈伯达、康生、江青到会。

在开始的时候,大多由陈伯达主持会议,但他的口音很难听懂,讲话又常常不得要领,所以他主持会议的时候,我们都常常在下面开小会。而当江青主持会议的时候,那大家都会认真地听,认真地讨论,下面没有开小会的。那时,小组的人(包括我)都有点欺负“老夫子”。

 

2.总理与江青

 

周总理和江青,他们两个之间有很深的友谊。在一起开会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大问题上意见基本都是一致的,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有时也有意见分歧,比如那时有“临时工”、“外包工”起来造反,这些人的生活处境困雏,而且也确实因为政策上的原因,造成了对他们的待遇不公平。江青听了他们的诉说,看了他们的材料,难过得哭了。江青有个优点,她对普通的工农群众都很爱护,对他们很有感情。她就跟总理说,他们也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他们?总理说,国家财政实在有困难,他一一列举国家财政用度上的缺口,说暂时实在是拿不出钱来解决这些问题。江青听了也没有办法。总理和江青的关系有点像是兄妹一样。江青经常会绐总理说好话,要总理帮她出主意解决些生活上的小事,总理也很愿意给她出些主意。绝不是像有些人讲的,什么总理经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那都是别有用心的胡说。

江青经常跟我说,你跟他们(指王、关等人)讲啊,不准反总理,这是大局。总理也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呀!我就把江青的话去跟王力、关锋说了。

关锋对总理确实很有意见。他说,总理和那些走资派之间有着割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常常会表现得忽左忽右。当群众批判某个人的时候,他通常会保他,这就右了;可是当他知道主席也对这个人有看法的时侯,总理就会很快转过来,批判起来比别人更起劲,上纲上得很高,这就左了。王力对总理的态度则是多面的。当着总理的面,他一般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在背后,他又同意关锋对总理的看法。王力说,外交部的那些主要领导像陈毅、姬鹏飞等,都是总理在保护他们。可是那些人接受西方的东西太多了,根本就转变不过来。他认为,除了乔冠华还可以争取,像姬鹏飞这些人都不堪重用。文革失败后外交战线种种错误,包括姬鹏飞儿子的背叛祖国,证明他的看法是对的。

有时,江青也会当着面说总理,说总理啊,人家都说你是“老保”,原来你真是个老保啊。总理听了,也就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事实上,在当时中央高层的领导中,也只有总理是大力支持江青的,江青怎么可能去反对总理呢?至于我被审查以后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出狱后曾托人去问了毛远新,那个江青批“周公”是怎么回事?毛远新说,他可以负责任地说,江青从来没有反过总理,也没有说过批“周公”是批总理。

总理也是不反对江青的,还处处维护她。可总理底下却有不少人是反对江青的。虽然并不是总理叫他们反的,但这也常使得总理感到为难,因为这些人跟总理的关系都是非常深的。

邓颖超是很关心总理的,她那时给我写的条子很多。每次开会晚了,她都叫她的秘书给我送条子过来,上面或者说总理今天有点感冒了,或者说总理昨天没睡好,叫我让总理早点回去休息。我向江青汇报此事,江青说,总理是太累了,邓大姐说得对,你们要尽量照顾总理,开会太晚不好,应该叫总理早退。我说,中央召开的会,让总理早退,我们来主持,这好吗?江青说,不是主持继续开会,而是做好会议收尾工作,这是可以的。

每次总理开会,邓颖超虽然不参加会议,但她有时也要到人民大会堂等着,等总理开完会一起回家。我收到她写给我的条子,就会尽量按江青指示想法把会议结束。有时还有人要提问题,我就说,总理太累了,现在让总理先走,剩下的问题我们听了再向总理汇报。而每次总理离开以后,邓颖超又会让秘书递条子给我,上面写着“非常感谢”。

有一次我跟总理说,你那么忙,应该让邓颖超同志也出来工作。总理很认真地给我说,“本禹啊,这话我就跟你说,我和小超按理在政治上应该是一致的,但实际上有许多地方是不一致的。虽然她在生活上很关心我,但是她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却跟陈毅、谭震林这些人差不了多少。我们经常有讨论(我记得很清楚,总理是说讨论,而没有说争论),但很多地方她的认识还是跟不上。所以我不能让她出来工作,不然说错话,影响党的工作。”从这个话,我才明白总理对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是有着深刻的认识的,并不象有些人说的,他只是在应付主席和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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