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如何毁灭了我们的故乡农村

这几年有一个现象，每年春节，一批从农村出来的人回老家过年，看到农村的破败，都会写一些文章，让人触目惊心。改革开放是农村开始的，农村改革被看做最成功的改革，但30多年后看到的却是破败的农村，现实不得不让人反省。今天，我们不能再一味地歌功颂德，也不能只是批判，而是要分析中国农村遭遇了什么，原因如何，如何解决？

无人村

落叶归根，是中国人的传统。不论路途多么遥远，大年三十前都要回家过年，大年初一拜年，年初二开始走亲戚。但现在年味越来越淡。在外的年轻人已经不回家过年，他们已经在山下买了房子，有的把老人搬下去过年，有的年前回家一趟，送点东西，就在城里过年，只有几个还在读书或者还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回到村里回到家里。

还留在村里的，都已经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我们村从幼儿园起到小学还有一个学生，现在也已经到山下镇上念初中，住校，回一次家也是几十里路。高中就要走得更远。而当年我们这里可是村村有小学，初中高中都齐全。现在山上20多个村子还有一个小学，老师比学生多。

除夕的爆竹已经没有太多响起，年初一拜年已经没有几家，很快就拜完。一路走来看到的十之八九是荒芜的院落，没人居住。再过10年，这些老人没了，村子就是无人村。老人已经种不动土地，近处的好地就种点，山坡地、远一点的地，都已经废弃。种树也没用，因为树长大了，杀掉之后也，没人运出来。看着一座座荒芜的院落，这可是改革开放后新盖的房子，老一代人几乎用20多年的心血和劳动建造而成。而现在，他们不得不舍弃这里，到山下城里去给子女买楼。

这30多年，中国的农民就干一件事，先在老家盖一所房子，废弃了再到城里给子女买楼。这期间还要攒钱供子女上学，找媳妇结婚。结婚的条件之一就是在城里买楼。这就是中国农民的命运，为房子卖命。十多亿中国农民就是给房地产打工。

中国的农民这么勤劳，辛苦一生，一生卖给了房子，依然贫穷。

扶贫房

除了一座座废弃的房子院落，也偶尔看到个别新建房子。有人说这是政府为贫困危房户建的房子。我就很奇怪，这么多废弃的房子，租一套，买一套，不就解决了住房，既消化了原来的房子，又节约了政府投资，还解决了贫困房的住房问题。不是三全齐美？有关方面说不行，你不盖新房子，政府就不给你钱。盖新房子，料钱3分之1，工钱3分之1 ，各个方面赚3分之1 ，甚至更多。原来扶贫也是地方政府官员赚钱生财之道。你给贫困户租房或者买别人废弃的房子，是节省了投资，可他们赚不到钱。因此不能干。

即使是农村的贫困户和还在农村居住的农民，也有人打起生财的主意。有人就来说，你们把旧房子卖给我们，我们到山下给你们盖房子卖给你们，你们全搬到山下去，就彻底脱贫了。实际上就是还是要掏一部分钱买他们的房子，政府再给他们一部分扶贫项目资金，还是坐地生财的房地产项目。而这些农民搬到那里后，水、电、吃、用等都要花钱，却没有赚钱的门路，如何生活？有一个村子整体搬迁后，大家不得不又纷纷搬回来。因为老家水不花钱，粮食可以自己种，地里地外还是能刨点食。回头一想，原来是帮扶了帮扶对象一把，把本来就很少的那点钱又送给了房地产。城里城外一些富裕村富裕起来，就是靠农民买房富裕起来。因此，政府又要规划1亿多农民进城买房了，房地产又能赚钱了，可知道这是又有1亿多农民的倾家荡产。

中国的农村已经枯萎枯竭，扶贫和城镇化，不但是城市的生财机会，也是农村基层干部的一次发财机会，村镇县官员都受益。习近平的扶贫政策又成了一些人的唐僧肉。这些人把什么好事都会变成他们的贪腐盛餐，他们会榨干农民的最后一滴血汗。

厕所、洗澡和取暖

关于农村扶贫，在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下，现在各级政府都在大力办理，有很多项目，但我认为多是华而不实，花了冤枉钱。

我认为农村城镇化其实很简单。政府的城镇化，就是房地产，让农民进城买房，而农民的房子大多都不差，只是要解决三个问题：厕所、洗澡和取暖。解决这三个问题总比建一套新房子花钱少，可即使是建了新房子，也不能解决这三个问题。

据说因为雾霾一些农村烧煤被禁止，有的地方就改为电暖了，可成本就高了几倍。而且烧煤炉还可烧水做饭，解决不少生活问题。农民还是要烧煤炉子，取暖效果就很差。其实政府要解决这些问题，花钱并不是太多，可花钱少了反而一些人赚不到钱了，而且事情很具体烦琐，因此有关方面是不会做的。

农村扶贫，包括低保问题很多，群众意见很大矛盾很大，我认为并不是难事，办养老院就能解决。把空余的房子好好装修处理一下，集体供暖、集体厕所、建个澡堂，集体食堂，找个做饭的，有人为老人服务，两个老人住一间，平时打打牌，愿意活动的种点菜，其实成本并不高。象我们那个村，可能全部住进来，也就是二三十个人。不愿意来住的，就是生活过得去，也不用再扶贫。据说政府也支持，可村干部认为办这事太耗费精力，每天琐碎事情太多，还要有责任，不愿意办。有一个村也办了养老院，政府要来检查了，村干部就给老人付钱让他们住进来，政府是按照人头拨款的，检查过了，人头点过了，村干部就把老人赶回家，政府拨的钱又被他们瓜分了。

农村干部的贪腐是明摆着的，为什么不揭发？有农民说，有什么办法呢？你揭露了这个，看看下一个可能还不如这一个，还是照贪，你的生活难道要跟贪腐做斗争？那样你真的在村子里过不下去。现实点，从了吧。反正政府的钱，你多多少也沾了一点。

年轻再无农民

我们面对的问题不只农村房屋废弃，而且已经没有年轻人种田，村庄废弃的同时，农田也被废弃。中国这些年折腾农民进城和城市化，可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些农村和土地了吗？

近年来政府在扶贫等方面给予了大量投资，也有不少好的政策。比如取消了农业税，但农民说，化肥、农药、种子涨价远超免除的农业税，医保有了新农合，每年交的钱越来越多，医药费涨价的速度远超过医保报销。

今年粮食价格大跌，玉米不到七毛钱，算算帐，即使是高产，除去化肥、农药、种子钱，人工还白搭上了。如果不使用化肥和农药，粮食根本就种不出来了。如果在外面打工一天能赚30块钱，也比在家里种粮合算。因此，在家里的老人种的地也少了。而年轻人，认为在家种地是没本事，考不上大学，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就在城里混 日子，打死也不会回家种地当农民，连媳妇都找不上。年轻人打工也不干老一代人的苦力，不愿意进工厂打工，不愿意到餐馆端盘子，更不愿意到建筑工地，就想着做生意，进公司当白领，不然就混社会。很多还是靠家里的老人供养，看起来已经是西服革履，但还是啃老族。

农村老百姓最头痛的一件事，过去孩子考上大学多么光荣，后半辈子就解决了，是光明大道。而现在上大学不但要花钱，毕业出来找工作难，甚至找不到工作，诸事不顺，愁事一堆，各种意外状况连连，道不尽的苦难。

国外小镇

对于中国农村的这种现状，不能不让人想到国外的城市化。拿中国的农民去跟国外的农民去比较，那是天壤之别。国外农民那是中国亿万富翁的生活，中国农民如何去比？但城市化是可以比的，人家是把农村变成城市。像中国一个中等规模的村子，就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一个小镇，麦当劳、肯德基、超市、咖啡、酒吧、加油站等，一应俱全。而中国的村子非常密集，连接在一起，就是一个个城市群。也就是说，如果中国把乡村城市化，其成本远比西方国家低得多，可能是低几倍。

那么中国的乡村为什么不能城市化呢？第一，中国农民收太低，太贫穷，没有消费支撑。第二，中国的城市化不是让农民增加收入，而是赚农民本来就不多的钱，要让农民为城市化到城里买房，为城市做贡献。剥夺农民，永远是中国发展的开路刀。第三，说到底是房地产剥夺了农民。中国的城市化就是房地产运动，政府通过房地产把农民的财富、土地、劳动等全部拿走。试想，即使是以农民现在的收入，如果中国的房价跟美国的房价相当，农民的钱也还会剩余一些在手里，用来生活和消费，农村也还能存在下来。可是以绝对收入比来比较，特别是以农民的收入作比较，中国的房价差不多是美国的近百倍。这就是中国农民贫穷农村贫困的根本原因。

雾霾下城市的困顿

现在我们不得不提出另一个问题：牺牲了中国农村的中国城市是不是繁荣兴盛？

今年春节前，北方刚刚经历了一次沉重的雾霾，雾霾不只在城市，而且平原都被笼罩，只有山区被阻隔幸免。雾霾到什么程度？有很多人大白天找不到回家的路。说是暗无天日、末日黄昏，一点不为过。

中国正在进行县市两级的换届选举，一批新官上任，但看起来少有以往的春风得意，多了一些惆怅。今年的两会多了一些揭露的内容，比如财政造假都开始谈论，以前的高增长都是造假，财政造假则说明经济的危机，经济的发展早已养不起庞大的政府。中国的城市从环境到民生到产业到行政成本都已严重透支。

我们聚会的一个县城，大家议论一年的财政亏空超过10亿元，其实不会亏空，就是要在税收之外从企业把这些钱捞回来，什么手段都使上，企业已经差不多被 杀光，钱收得更少，就更要挖地三尺。中国三四线城市的房地产已经停摆，到处鬼城空城，有价无市，说房地产崩盘一点不为过。

这个城市虽四面环山，但宋朝时就是商业发达之地，明清时期就是北方商业重镇，也是中国工业化较早的城镇，工商业发达。一直到改革开放前，这个县城还保存着明清古镇的风貌，而且工业经济非常发达，有不少企业和产品在全国名列前茅。可改革开放后，这个城市把明清遗留下来的老街和老城都被扒掉盖成了城市楼房，一个个老企业也改造成了房地产，一个个企业倒闭破产。现在房地产不行了，想再恢复发展企业就是太难的事，大家就想到旅游，20多前如果不是把老街和老城拆掉盖楼，那可是无价之宝，是北方唯一保留下来的明清古镇，其价值和规模远高于云南的丽江和大理。可老祖宗的宝贵遗产，就被 改革开放房地产一夜拆掉了，一夜毁掉了。

这几十年，我们干了多少坏事，干了多少傻事！房地产毁掉的岂只是农村和城市，还毁掉这个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