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在多伦多(五)
本报专栏作者: 一 楷
我们的第二个故事,就像周星驰的电影一样,是一部小人物立志成长传,但是缺少的是无厘头的搞笑,多的是一份失落和无奈。
我的朋友肖大伟,是三代单传独生儿子,典型的上海八十后男生,在众多长辈的呵护下长大的,05年的高考,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可惜也没有考入大学,他平时的功课是很好的,一方面临场发挥不好,另一方面那时的高考录取率很低,不象现在大学扩招再扩招,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学生。大为没有考上大学,让父母很不服气,中国没有了读大学的机会,我们就到国外读,男孩子是一定要有大学文凭的。这一年冬天,大伟来到了多伦多留学。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的一个表哥表嫂早一年移民加拿大,到机场来接他,他好开心,好感动。多伦多正下着一场鹅毛大雪,他可是从来没看到大雪的人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万物银装素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有个适应的过程,太冷了,真受不了,不是因为舅舅在多伦多,大人们是不会让孩子到天寒地冻的地方来的,零下30多度啊,就等于钻进了家里的冰箱的速冻箱里了。大伟看到亲人才感到了一些温馨,表哥很客气地把他接到家,开诚布公的跟他说,接机费100加元,你妈妈的意思是让你住在我们家里,我看着我们是亲戚的面上收留你。我家有地下室,你住便宜点450加元,楼上三层有一间小一点,只能放一张床,但是光线好,不潮湿,由于我们是亲戚,我看,我不好意思让你住地下室,就住楼上吧,也是450加元,这间房子如果租给别人,没有800加元,我是不舍得租的,吃饭,日用等开销,另外再给我钱,月底总算帐。还有你妈妈说了,叫我不要客气,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叫你去做,事情倒不多,我一起说了吧,我们全家的衣服,你帮忙洗一洗,每天的饭有你来做,家里地毯吸尘每天一次,院子里的雪每天要扫亁净的……大伟听着听着,觉得之间的关系,不象亲戚关系,倒像雇主和佣人关系,其实连佣人也不如,因为佣人还要拿薪水还不用付房租,这兔子不拉屎的荒凉地方,离多伦多市中心要两个小时的高速公路的距离,谁会到这里租个地下室或三层阁楼啊,这不是在忽悠人吗?一来就给个下马威,何必呢,来到加拿大的第一个晚上,他感到寒意袭袭,天冷,心也冷:舅舅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儿子和我更是亲,一起在上海的弄堂学自行车,暑假一起到游泳馆学游泳,表哥第一次谈女朋友,还是借的我的一双耐克新跑鞋,还说等以后帮我也介绍一个美女呢,我们以前有吃的一起吃,有好玩的一起玩,从不分你我,怎么才一年舅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在来多伦多留学前,很多的问题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亲情会变味,更觉得奇怪的是,他们是那么看不起人,好像他们已经是外国人了,洋人了,白人了。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帮他们洗衣服,就说衣服被洗坏了,帮他们扫雪,就说雪没扫亁净,帮他们洗碗,就来检查说没洗亁净,下水道堵住了,就说你是有意破坏,差点被关禁闭,冰箱里的食物少了,就说被偷吃了,还送了一个绰号叫“好吃懒做”的穷人。发展到最后全家人都对大伟恶语相向,挖苦,诅咒……大伟说,那一段时间,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间,他不能把实情告诉老爸老妈,他能忍就忍,委屈求全,因为他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命根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人家里受欺负,被人家不当人待,那不等于是一把尖刀戳进他们的心理吗。这个舅舅可是大伟的妈妈一手抱大的,表哥生病了,舅舅没空管,是妈妈请假陪夜的。所以把儿子托在他家,爸爸妈妈感到心安理得,如果出去租房,他们会担心死了,在表哥这里,至少他们放心。大伟说,从那时起,他开始懂事了,知道了爱和恨,他疯狂的想念父母,想家,想爸爸妈妈做的每一顿饭,想冰箱里的食物,想餐桌上的水果,一粒糖,一块饼干,他开始发愤的读书。几个月后,表哥无情的下了逐客令,并且说,别住在我的别墅里享福,你去过你的穷学生生活吧,就要让你去吃苦头,看你没吃没喝怎么读书。肖大伟说他永远记住了这句话,心里发誓,没吃没喝,卖血卖苦力也要把书读好。他离开了表哥家,离开了多伦多的第一个“家”,从此他们彼此成了陌路人,在以后的几年里,他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无论家里发生了多么重大的事情,他们彼此再也没有了联系,更没有了牵挂。
做人都是有底线的,一个母亲的底线是无论做牛做马,财力体力付出,但决不能伤害到她的孩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是这个道理。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为了什么要在亲人最困难时候见死不救,这只能说是一场损人不利己的游戏。什么道理,要把这么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严峻,也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留学,移民向往着美好的未来,竟然也会充满了斗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我妈妈以前和我说,她们风华正茂的时候的一段流行语录是,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战天斗地,好像还要加上一句其乐无穷。在我以前的印象中,留学、移民是充满阳光,欣欣向荣的,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亲身经历的,是象一锅麻辣烫,酸甜苦辣。我不由得想起了华尔街的一个著名投行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把复杂的事情搞得简单了,愚蠢的人,把简单的事搞得复杂了。我想想很有道理,因为聪明人,看到的是很远的,而愚蠢的人,他只看到一分一厘被用掉了,一菜一汤被吃掉了。所以他们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斩断手足情。君子坦荡荡,小人悲戚戚。
大伟后来在多伦多大学毕业了,移民也成功了。虽然读书很艰苦,但很有成就感。他说有一次,他加班加点完成了一篇论文,导师给他一个A,他高兴得跑到食堂,买了一盘丰盛的晚餐,犒劳自己,他端着一盘饭菜,走向宿舍,突然一阵凛冽的狂风拔地而起,瞬间,把他的一盘美餐连盘吹到了天上,饭没吃成不说,还得去找回空盘子,最后只能饿着肚子回去了,因为口袋里没钱了。
虽然读书很艰苦,但是很有成就感,在他移民成功的第一时间,念子心切的爸爸妈妈把他召回了上海。他根据爸爸妈妈的旨意,在上海一家外企,找了一份工作,薪水很高。但他始终念念不忘多伦多,他不肯买房子,不肯找女朋友,不肯成家,不肯结婚。妈妈后悔了,不应该自己装病,把他骗回来,每次他要走,妈妈就会装病,让他欲走不能。现在,妈妈终于明白了,儿子想回多伦多,那里自有吸引他回去的很多地方。纵然留住了儿子的人,却留不住儿子的心。
大伟爱多伦多,胜过爱上海。于是,有加拿大学习和工作经验的大伟回到了多伦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反观舅舅一家几口蜷缩在狭小的一间小屋中,打着体力工糊口,大伟原本觉得自己会大笑,而且笑的很开心,但是,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突然觉得一种淡淡的悲伤弥漫开来,他突然开始想起,以前舅舅每次出差给他带回来的小东西,以及和表弟度过无数个快乐日子的上海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