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纪念的忘却

具有美加双博士学位的中国移民蒋国兵先生选择跳桥自杀作为自己生命的结束方式,使原本不太平静的多伦多华人社区再次沸腾。一片哗然之下我们不能无视理性的声音和理智的作为,既然蒋国兵先生对哲学颇有研究,那么我们不妨引用哲学家的话“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来为其注解。

蒋先生的所为无可厚非,更不可用简单而草率的对和错来界定;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事情或者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人已走而且走得那么惨,我们活着的人就更不应该责备和抱怨他,理应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一想,所谓的“换位思考”。大家都在谈“心态”这个词,究竟蒋国兵死在何种心态里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十分清楚,他到加拿大以后始终活在激烈的矛盾冲突里而难以自拔。最近几天,关于蒋国兵的报道铺天盖地应接不暇,网站上也讨论得如火如荼;国内外都对他的离去做各种各样的分析和解读。从很多材料中我了解到一个不争的事实:蒋国兵的人生履历一路绿灯,比较顺畅;从湖北的一个小地方到清华大学,从清华到美国,又从美国到加拿大;用天之骄子概括他是恰当的。当然,他的才华和勤勉也不断证明着他的路途;在故乡人眼里,他称得上“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众人都以他为骄傲,家长教育子女都要向他学,俨然成了人们的榜样;求学期间,又出类拔萃地成为学子中的佼佼者。说他搭的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顺风车是不过分的,他的心高也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他骄人成绩映衬下的自我感觉一直都处在良性状态里。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一个优秀的人,也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生活的期待也很高,对他人的期望值肯定也不低。而加拿大的现实呈现给他的又与他的满足相去甚远,其实,仔细看看,他来加拿大不管多么挣扎和不如意,都不算混得背的;至少他买了房子,而且也一直有事情做。比起很多移民他实在是幸运的:一儿一女的天伦之乐;妻子也有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他又读了一个加拿大的博士,可谓双料博士,也能在中国文化的浸染中得到慰籍;在常人眼里,他的处境还过得去。

但上述种种只是外人的看法,并不是蒋先生所钟情的,他始终活在自身的理想世界里,这种需求层次只是基本的,他要的是安全感、归属感、受人尊重的感觉等之后的最高需求层次——自我实现感。从心理学上讲,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在一个常人的一生中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是比较少见的。然而,蒋国兵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自然,怀才不遇的痛楚便会时常折磨他;这其实也十分正常。从他的位置上考虑,他似乎也该这样;只是他无法找到与现实平衡的道路和心路,而最终走到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境地。在极度的惋惜和慨叹后我们是否回到现实中做清醒的反思和判断。我们不难看出,蒋国兵先生其实活在文化中死在观念里。

蒋国兵是个很中国的人,中国传统文化中“学而优则仕”、“文以载道”、“舍生取义”等等理念强调的是人的所为,极大地忽视了人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自古就有“存天理、灭人欲”之说。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在高度商业化的加拿大,“我欲故我在”可以说是人们思想的一个基本面,这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我们不得不如此,否则便无法生存。这里是另一种游戏法则。那么入乡随俗,我们理应顺应潮流,才能适者生存。蒋先生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转换好,没有从一种文化形态中平稳地过度到另一种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的文化形态里;这种“文化休克”(Cultural Shock)是每一个移民都有的,只不过蒋先生不知不觉地强化了他的负面性。他心中的现实图景我们无从知晓,但他对现实的不满本身就标志着一种图景:他是不快乐的,并饱受煎熬的。俗语道:“不平则鸣”,只是鸣的方式因人而异;为此,我们丝毫不能埋怨蒋国兵对自己生命的处置方式,那是他的选择。一个好人这样地走了,留给后人的应该有某种启示,我们毫不怀疑他内心深处有着极大的隐痛,也不否认他对自我的了断有些极端;我们只想提醒世人的是:人们啊,要警惕你自己。

我们要怎样看待弥足珍贵的生命,怎样建立与世界的友好关联,如何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自己?这些十分严肃而沉重的母题每时每刻都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用科学和理性做出明智的选择。蒋先生的经历和受教育程度给人的直觉,他的死,是一念之差,关键就在这个“念头”上。我们的潜意识中到处充斥着集体无意识中非理性成分,它会时不时冒上来遏止我们的生命;不要忘记,无论我们身处何处,我们都是社会中的一员,人群中的一分子。我们的心应该是敞开的,与外界对流的、交互的;我们与周围的人是相互依存的,我们的喜怒哀乐会传染给别人,反之亦然;我们需要通过他人来认识自己,通过与社会的广泛交通来获得强有力的自己。很多天才和优秀的人在很多时候看不清自己,以为我不是万能也是很能的,而且在某一方面优秀就以为在其他方面也如此,一以贯之地自以为是,不大听进别人的意见。他们的清高、孤傲和偏执其实只是一种假象,并不是事物的本来面貌。这样的人容易有曲高和寡的孤独和忧郁,我身边遇到过很多优秀人士,有的优秀得让你觉得自己与之相比白活了;但是他们当中不少人最后都因某种“优秀”而走上绝路。他们在与生命诀别之际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固执地以为:世界错了,我没错。这种“一叶障木不见泰山”的错误不失为形而上学的迷雾,而殊不知接受自己的软弱和迷失你就看清了自我,还原了真实。永远活在真实之中吧,当你看不清自己时应当求助他人,寻求社会的帮助,那样并不丢人,因为人是大同小异的。

对于蒋国兵先生的死,大多数人似乎难以接受,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该走;在家他是个好丈夫,绝少跟妻子吵架,对孩子很十分喜爱关心;在外面,他是个好人,为人忠厚笃信,才气横溢。这么一位几乎完美的人怎能走上绝路呢?大家普遍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想过没有,正是我们的不理解使得悲剧更加凝重;我们用的标准是不合适的,至少对蒋国兵来说。蒋先生一直处在“活给别人看”的状态中,表面上他无可挑剔,完成了社会对他的判别;实际上,他活得十分压抑。因为他为了顾及脸面而要迎合某种东西,他活得很累,也很苦;始终无法也无力摆脱情绪困扰。没有谁真正倾听他的肺腑感言,那难以启齿的忧患无以抒发和排遣,残酷的现实始终没有提供给他“做一回自己”的可能性;他的死有明显的社会因素和现实原由。我们不能总用“应该”或“不应该”这样比较武断的词来评价这一事件,而最好人性化地看问题,毕竟我们是同类。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