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感动

去年8月的一天，西人中介打电话告知我星期天日班Zellers有活儿，下午3点至晚上11点，需要临时工；我急于打工挣钱，2点多一点就骑自行车赶到那里。签好到之后就在登记处等，旁边就是下班的出口；看到有门卫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下班铃声一响，成群结队的工人和员工向门口涌来。这时，就见他们一个个走到门卫跟前将随身携带的包打开让他检查一下，虽然门卫是例行公事，表情却很松弛善意，但每个出来的人都得无一例外地在其面前做这个动作；一下子给我的震撼不亚于做了坏事被人追逐的感觉。小时侯看美国喜剧大师卓别林演的电影《城市之光》，看到资本主义现代化机器大生产下工人的工作与生活，似乎也没有这样冷酷；我的自尊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很不舒服也很不习惯，说不清是何等滋味儿。事后，朋友告诉我，Zellers是加拿大很大的一个公司，我那时刚来，对加拿大的很多事物都抱有神秘感，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少见多怪。
正式开始干活了，我在一个生产线上搬箱子，身旁是一个女工，大约40出头，长得有点像亚裔；看的出她在这里已干了不短的时间。她比较开朗，时不时与其他人说话，笑起来挺爽朗的；中等身材的她很有力气，动作也十分麻利，是个不折不扣的熟练工。和她在一起打消了我不少拘束感，心情轻松下来。她叫Amena，来自南美某个国家，我语言不好，没听懂具体哪个国家。当她得知我只来了一个礼拜时，顿时哈哈大笑地冲我说：“You are baby.”我反过来问她来多久了，她竖起指头说8年了。我立马想起少年时代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有句台词：“8年了，别提它了。”我于是随即用英语说了句“8 years，Don‘t mention it.”她吃惊地看着我竟楞了半天；她恐怕永远弄不懂我这话的涵义。我们不在一个文化生态里，也难怪人家搞不明白，以为我吃错了药。我尴尬地笑了笑，学着老外耸耸肩，没想到这下把她搞乐了，大笑起来。?
这时，过来一个看着也像亚裔的老头，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让我帮他放推车里的箱子；他说话很快，且有含混不清的很多单词，我傻乎乎地看着他，不晓得他的意思。不曾想他以为我不听他的，立刻冲我发火，大喊起来；他越喊我便越紧张，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个像头公牛一样的人。他一边数落着我，一边吃力地卸车上的纸箱子，我也很气愤，心想我没招你惹你，你凭什么如此对待我；于是产生了抵触情绪。开始跟他憋起了劲儿，不打算弄懂他的一大堆“鸟语”。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朝隔壁一套生产线走去。
一会儿，一个中国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跟我说，刚才那个人是菲律宾人，他抱怨我的语言太臭，让他这个中国人来跟我解释要干的活。到底是同胞，这中年男人对我很友善，告诉我那个菲律宾老头的确英语说得让人头痛，他有时也听不懂。我说我对他那么大脾气有意见，他说，你可以到工头那里去告他。我当时看那菲律宾老头年纪也不小，干活也确实卖力，就想算了，别跟他计较了，暂时咽下这口气。Amena此时看到我们对话，也走过来跟中年人说：“Yong（我的Ye，她老是发Yong这个音）is OK，No problem”。我的心开朗起来，继续干活儿。干着干着我发觉，那个菲律宾老头真的是干活的好手，那么大年纪还那么拼命；埋头苦干的劲儿太值得中国人民学习了。我渐渐不再生他的气了，倒对他滋生了几分同情，因为他也是个马仔。
我心生好奇，加拿大的工厂怎么聘请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工作？他干的活儿是最底层的Labor工啊，把我和他放一块儿劳动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感到资本主义真不讲情面。逐渐的，我越干越上手，也很出活儿；这老头立刻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说：“Good，Good，OK”。我感觉心暖和一些了，彻底打消了纠缠他的念头，闷头继续干我的活儿。Amena不时来到我身边，教我怎么做，怎样使用工具刀，如何把不合格的箱子从生产线上拿下来归整好，看我浑身大汗就让我歇歇，喝口水；并跟我聊起天儿来。当她得知我在中国是大学教授时，有点不敢相信，那眼光审视中包含着崇拜；我倒被她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她越发愿意与我说话了，我害怕别人看见不好，工作时间要守纪律啊，可她还是不遗余力地找我拉话儿。可能她也很少看到像我这样的人能到工厂打Labor。我的心态其实很棒，一点都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只想体验一把加拿大的打工生涯和经历。Amena大概对中国知之甚少，她总问我中国的一些情况，我如实作答。
快下班时，中年男人走过来跟我聊起来。他姓什么我忘了，只知道他告诉我他来自福建一个地区的政府机关，也没有什么技术，一来就一头扎进工厂打起Labor来。反正没技术就靠体力，他干得有滋有味儿；几年下来有车有房，太太还开了间理发店准备做生意。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满足感，说到Zellers来也是费了不少周折通过严格考试才进来的；自己在很多地方打过工，把这些经历拼凑起来弄成一份像样的简历才有了被面试的机会。看得出，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Amena也常常过来插话，她回过身去时，他告诉我说Amena总说我好话，并说：“她很喜欢你。”我爱听极了，因为这种“喜欢”纯粹而干净，真挚而爽朗；自那回在Zellers打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里，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可爱的Amena和我的那位同胞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