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成长

儿子今年１２岁，过了夏天就要上初中了。

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儿子算不上聪明，但也算不上愚笨。他平常的学习成绩很少冒尖，大多数时间居于中游。

人到中年，朋友相聚，孩子总是其中的一个永恒话题。提起孩子，家长们的眼睛总会比平时光彩了许多，有特长的孩子更是让别人艳羡许久。当家长的过足了孩子带来的荣耀，这种荣耀仿佛比自己升职发财还要有脸面。每每这时，听着别人对自家的“小超人”赞不绝口，我只能扮深沉。人家的孩子，弹钢琴上了电视，学英语得了奖，奥数进了决赛……哪一项拿出来都让我觉得汗颜。

因此，每当电视娱乐节目里有才艺非凡的孩子，我和老婆就羡慕得两眼放光。

“莫非我们真的输在起跑线上了？”我问老婆。

“还不全怨你，这不让学，那不让学？”我老婆一脸的愤恨。

儿子还在上幼儿园时，每当放学，门口就围了一圈一圈的推销教育的人，什么早期教育、英才计划、天才培训，一个个让人眼花缭乱。“别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 上！”一句话，就让当家长的惊得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曾经有人向我推销一套价格高达６０００余元的儿童英语教材，其中还不包括课程的费用。如果按照推销员提供的算法，孩子接爱一年的学习，至少要我付近两万元钱。按我的收入状况，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我更怀疑的是，这笔钱用得着花吗？

也许我的思想里还有农民式的思维作怪，总觉得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出了这门进那个门，太过劳累了，也不太人性。但看着同龄的孩子报了这个班那个班，我的心也有些慌恐，仿佛不给儿子学一门一技之长，真的今后就连饭碗也找不到了。

我征求儿子的意见，你想学什么？

儿子说，学画画。

那时，儿子正天天沉迷于色彩之中，家里的墙上，甚至床单上，到处留下了他的杰作。

我提前给他警告，学可以，但不许半途而废，做什么事必须有韧性做下去。

但画画是寂寥的事，不适合人前表演。于是儿子在大部分时间仍然显不出光彩来。

有一年春节，同学相聚，坐满一个宽大的包厢。众人的话题，也渐渐转向各家的儿女。趁着酒兴，要孩子们说说将来要做什么。

孩子们毫不怯场，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这个说要当超女，那个说要做大款，这个说要做市长，那个说要当音乐家。连最小的那个五岁的孩子，也说要做刘翔，搏来大家的一阵掌声。

儿子这时正悄无声息地躲在妻子的身后，津津有味地听着小同伴们的远大理想。有人忽然想起，只剩下他没有说了。在众人的催促下，他认真地回答：“我的理想是考上北京大学。”

儿子的理想让我大吃一惊，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觉悟了。我不合时宜地又问了一句：“大学毕业以后呢？”儿子的回答让我泄气：“毕业了我就做个警察，抓坏蛋，扶老奶奶过马路，帮找不到家的小朋友送回家。”

警察，一个警察算什么理想呢？不过是一份普通的职业而已，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礼貌地表示赞许。

小学六年，儿子就在他远大而平庸的理想下生活着。他的成绩依然谈不上什么起色，不前不后，这让要强的媳妇有些着急。我们动了许多脑筋，报辅导班，回家陪着 他学习，买各式各样的学习资料。儿子也蛮懂事，动画片不看了，游戏也不打了，周末的懒觉也放弃了，他像一只疲惫的小鸟，生活在我和妻子构筑的阴影之下。卷 子、练习册、习题，一沓沓地做。

但儿子的成绩仿佛跟我们开着玩笑，这让我的心态越来越不好。有一次，他考的很不好，卷子偷偷藏了起来，这让我暴跳如雷，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胖揍。儿子躲闪，大颗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在脸上。这一夜，他发高烧了。我抱着儿子，给他道歉：“爸爸打你，不是因为你考的不好，而是你的行为。做人应该诚实，就像你画画，一块画布涂错了色彩，再修改就难了，越改越乱，是不是？”

比我暴怒的家长还有。我不止一次在辅导班的门口听到家长训斥孩子：“你一定要拿第一！”“你拿不到第一，就没出息。”或者在数落自己的孩子：“谁不让你加倍点，拿不到第一了吧？”最凶的一个母亲，甚至在课堂上，在孩子回答不上问题时，从后排陪听的座位上冲到孩子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这让我分外的惊谔。难到孩子的学习成绩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望着儿子瘦小的身躯和略有近视的眼睛，我和妻子决定不再做揠苗助长的行动，让儿子恢复他童年应有的快乐和烂漫，有时间陪他画画画，抓抓小鱼，讲讲故事。不必让儿子非考一百分不可，给他一个宽松的空间，使他的个性得到充分的伸展。

去年秋天，儿子在学校让一个小同学推了一下，滚了楼梯，下巴摔出了一个小嘴似的口子，去医院缝了六针。缝针时，伤口裂得像一个鲜红的嘴，儿子的泪含在眼圈，我老婆伏在我的肩头不敢看，我强忍着，说儿子，要是疼你就哭出来吧。儿子不哭，强忍着给我一个笑脸，说我大了要当警察，警察是英雄，不哭。

儿子平庸的理想这时绽放了他应有的光彩。另一个同在医院缝针的孩子，要比儿子大许多，吓得直往父母怀里钻，儿子拍拍他的肩，说：“哥们，男子汉还怕这疼？”然后一脸的豪情昂首走出手术室。

这让我对儿子有些刮目相看。

单位里组织去爬山，山不低，爬上去得用两三个小时，很多父母和孩子爬到半山腰就放弃了。我们一家三口也曾累的想放弃，我有意考验儿子的耐性，就咬着牙往上爬。当我们终于爬到山顶时，我问儿子，我们为什么爬了上来，儿子说，因为我们没有放弃。我说，对，人生就是这样，你坚持了，就一定能爬到最高峰，放弃了就只能从头再来。儿子似懂非懂，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说有了目标，我们就一定能成功。我同他击掌，重温许三多的誓词：“不抛弃，不放弃。”

站在山顶，那一刻我突然被儿子的韧劲所感动，当别的孩子哭闹着累得爬不动时，儿子微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并高呼“我们山顶见”。这世间有多少英雄梦想，都最终放弃在了人生的半山腰。儿子的理想不远大，但我希望他坚持下来。

前天，儿子带回家一份作业，要写一份调查报告。我问他写什么内容，他说自愿。他要写的内容是有关白色污染的调查。我欣欣然，帮他查找资料，修改内容。我想儿子头脑里有爱护环境与珍惜资源的观念，假设奉行终身，实在比乱七八糟的知识，及钢琴书法等末流小技更合乎人性。我愿意他在生活中多找到一些这样小小的， 又常见到的东西放在心上，让他毕生恭谨。

前两天，遇到儿子的老师，谈起儿子，老师说，你儿子可是个好孩子。问其详，说前几天开班会，讨论同学们身边的小英雄，大多数同学都选了你儿子。理由很多， 比如偷偷给家贫的同学送笔，让野餐丢了食品的同学吃他带的东西，他画画在市里获了奖，给学校争了荣誉，写作文、拍照片，都让小同学佩服。还有一件事，让老师分外惊讶，说这半年的电脑游戏课，你儿子一次也没去，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眼睛近视了，治眼睛呢。老师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孩子能够受住电脑游戏的诱惑。她感叹道，你儿子学习成绩虽然不能说最好，但为人实在很优秀。

回家和媳妇说了，我说有一句话，叫当英雄走过的时候，总有人坐在路边鼓掌。儿子成不了英雄，能做个学会鼓掌的人也好。儿子不经意听到了，纠正我说，我给别人鼓掌，也希望别人给我鼓掌。

是啊，儿子成不了参天大树，那就让他做一棵生机勃勃的小草，他也一样可以带来春天的美；他不能成为一片大海，就让他做一朵小浪花吧，同样会带来一片跳动的 喜悦；他成不了一个大人物，就做一个普通的人吧，只要他善良、诚实、正直、上进、快乐、健康，我们都会为他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