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说梦
作者:星学
近年来,国内的媒介文宣用词铺天盖地出现“梦”字,从诗文到歌词,这“梦”那“梦”的,不一而足,实有点不胜其繁。后来才晓得,此乃跟随响应新领袖的“中国梦”提法。类似跟风的字眼还有“不忘初心”、“精准扶贫”等,充斥在大小文章的字里行间。颇令人感叹不光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同时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词”,正如华的“两个凡是”、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江的“三个代表”、胡的“科学发展观”一样,均是改朝换届的政治标签符号,不啻为一副另类的年代沉积相。
乡野草民俺在海外,撇开这些国是名片弗谈,仅就“梦”字闲聊扯开。所云的梦,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无论是白昼清醒时立志定意所谋的,还是夜里困觉中豪无意识所做的。对于前者,人辄憧憬着有朝一日会成真实现;对于后者,至今不明就里,搞不清是啥机制所致。
人类最早关于做梦的记载,出现在约5000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现今伊拉克]考古发现的一块粘土板上。华夏也是世界上探索梦境最先的民族之一,姬旦在3000多年前就著有《周公解梦》一书,但主要是依据梦的内容来占卜凶吉福祸等。这不约而同其后的古希腊和罗马帝国时期的文化—梦是来自亡者的信息并可预知未来。直到一百多年前奥地利的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医生著作了《梦的解析》,提出梦实际上是人们内心深处所埋藏的欲望的一种体现,一般跟被压抑的孩提时期的记忆或者欲念相关,算是较为新异、“科学”的解释进展,目前这一学说依然主导着该领域的研究方向,虽然亦不失牵强。
从医学生理学的角度上,关于梦的释义是:大脑细胞在进入了松驰休息状态以后,有一小部分并未完全静憩下来,某些曾经的刺激会引发它们的继续活动,从而出现了梦境。例如,日常中有些事情令人尤其兴奋,甚至入睡之前还在思想着它,那么当眠后脑的其它细胞都歇了后,这一区域的神经细胞仍在兴奋着,于是就可能会做一个内容相关的梦,是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意。有个著名的极端例子,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在克瑞斯冥想苯的化学结构时,于睡中梦见了一条口衔住了自己尾巴的蛇,呈圆环状,醒来他由此悟出了可能系环形的分子间架,从而有所突破。他带出的徒弟后来分别囊括了最初五届诺贝尔化学奖中的三届,在世传为美谈。
而从脑电图等的仪器测定中,睡梦的发生多是在寐中的“快速动眼期”内。原来,人在一夜的入眠当中,有个阶段眼球会迅速地左右移动着,叫作快速动眼时相,与之相反的则称为慢速动眼时相。这二者每交错轮过一回是为一个睡眠周期,长约1.5小时左右,每晚如此循环往复着,大约有四五个周期,便捱到了天亮睡醒时分。科学实验显示,如果在眠者的快速动眼期里将其唤醒,大部分人会说正在做着梦呢,这显明了梦多发生在这一时相中。而且在这一阶段里,人的心跳和呼吸的频率、以及血压也较快较高些,倘若有梦游的,行动也出现在该期。所以安寝当中心脏病与脑卒中的急性发作致人猝死,也应是处于此时段。
人睡梦的长短是不齐的,有的可能仅数秒数分钟,有的可能半多小时。年轻人睡得沉故记得的梦少,年长的眠度浅故记得的多,甚至整夜浮梦联翩。根据脑电波的连续追踪观察,人类平均每天晚上做三五个梦,有人甚至会编织二十个不同的梦,但绝大部分的都难以回忆,只有靠近拂晓将醒时分的那些或许清晰记得。
不过,很多的梦境跟现实生活并无任何关联,因而挺难用“日思夜梦”这一说法来一统诠释,梦的真正机理始终不明。庄子认定,梦是一种意象语言,他在《齐物论》中说:“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瑞士心理学家荣格以为,梦是有意识看无意识的一扇窗户。也许我们人类永远搞不清楚睡梦的真正来由,眼下还只是停留在浅识的层面上:它是一种生者与自己潜意识的沟通途径。那么啥是“潜意识”呢,换句话直言,是否就是灵魂呢?以至于古人常言做梦实际是“魂游天外”,或许不缪。只不过是当今科学手段尚无法证实之而已。
中外历史上各个国家和民族中,有这般认知的不在少数,都觉得人在睡了之后,寄居于体内的灵魂便不守舍、暂时地脱逸了躯壳,自由翱翔在时空当中,任意穿梭逾越,结果就在梦里惊见一些经历过的人事,或与作古了的亲人相会交集,有的还前瞻预见到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后者在醒来了不日便真个于现实生活中得以证实,令人惊怵不已。因而诱生出一些会解梦的人,将分析梦魇的技巧发展成了其谋生之业,当然之中是鱼龙混杂了。
然而即使是在圣严的“天书”—《圣经》里,居然亦不乏梦的说辞,像《箴言》有道:“事务多,就令人做梦”;“多梦和多言,其中多有虚幻”。而且《旧约》中曾有数个著名的解梦的记实,例如但以理成功地给巴比伦的国王尼布甲尼撒解梦,从而被擢升为总理;约瑟给埃及的法老准确地说梦,从而当上了一国之宰相,等等。并且上帝也常常借着梦来托付一些实事给人,教训或医治信徒,阻止犯罪抑或指示梦者逃离凶恶与灾难,神甚至还在梦里直接向人显现,坚固软弱人的信心。
由此不难窥出睡梦的错综复杂性,圣俗交融,尘世与灵界交汇,令人莫名其妙,实在是我们有限的头脑所不能参透的。
有时候想想,生者的三部曲之末部是死亡,之后面向的即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人把它称作天堂或者地狱,皆如。然人尝恐惧身后的归宿,不知道会是啥样子、何滋味,从而不寒而栗。不妨这样试想一下:人活着时每日有1/3的时间在睡觉,它无异于一个短时的离世[或权称“小死”],因为睡着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唯余可能的梦境标识着自个仍然有口气。那梦境可以视为是阴间或者冥界,人的胴体之主—灵魂出了窍游荡在其间,类比殒后之生命进入的另番境遇。这几个时辰的休寐与不起的长眠是一样的,唯不同的,是觉睡足了后会醒来,再迎接新降临的一天,或可记得并复述夜梦所见;而安息永年则不会重睁开眼睛,无法跟人诉说身后之事了。由此看来,睡觉做梦好比是死亡的一个小小预表,玉殒也不恁地可怕了。
早年庄子梦蝶,昏了头“庄周与蝶,蝶与庄周”孰是孰非;晚近“周公”恩来也话惊世骇俗:“死,不過是睡個長覺,其實你本來就是睡著的,被母親喚醒了,要陪她一陣子。活的時候一聲‘我來也’,死的時候一聲‘我去也’,實在沒甚了不起”,同样说明了梦与醒之关系。故历代文人骚客皆咏叹“人生如梦”,转眼百年,一枕黄粱。人老来回首如烟悠悠往事,依稀犹记历历在目,确宛若觉醒忆梦。即使是守着那些铆劲拼搏后攫得的梦想成真,但在衰褪奄息的精力面前,也已变得轻微飘渺,虚空的虚空。梦不做不行,但也就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