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胡同五號(25)
侯延年办公室。傍晚。
傍晚,办公室里仍然亮着灯。侯延年还在加班忙着,继续处理着白天没有来得及办完的事情。
梁咏芳给他打来饭菜和水。
侯延年停下手头的工作,他俩边吃边聊着,十分的随意。
梁咏芳关切的说:“侯部长,这男女之事呢说起来是自己的事,你有情我有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按理说别人是管不着的。可你别忘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再加上人们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和影响,这看似平常的事情一下子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了。让我说,这事你还得果断处理,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影响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啊。”说完并不看他,自顾自的吃饭。
侯延年往嘴里夹了一口菜,不假思索地说道:“咏芳同志,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为我着想,但事情的原委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对组织隐瞒什么,也没有瞒你什么。我和常惠茵的事情发展到今天,看来是想停都停不下来了。做事情就怕开始,只要有开始,就得做下去以求结果,求一个圆满的结果。我不怕压力,常言说,压力就是动力,你放心,我会变压力为动力,处理好此事的。”
梁咏芳接着有些担心地说:“我知道你的性格,认准的事是八头牛也拉不会来。可是你要务实点才好,你的结婚报告都打了好几回了,组织上至今都没有批准,你难道就不想想问题是出在哪里吗?依我看,症结就是常惠茵的台湾关系问题,这是件很敏感的事情,一时是难以解决的。难道一年不解决,你就等她一年,一辈子解决不了,你也等她一辈子?”说完急切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侯延年笑了笑,冷静地回答道:“说起政治来我是又懂又不懂,难道搞政治的就不要人性了吗?就不需要爱情和家庭生活了吗?共产党人也不应该做苦行僧吗?不然我们出生入死辛辛苦苦几十年打下来的江山将来交给谁来接班?按说搞株连是封建社会惯用的残酷手法,但没有想到全国解放都这么些年了,一向标榜最讲求实事求是的共产党人今天还在搞株连九族这一套,不能不让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我相信党是有政策的。有成分论又不为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吗?连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的子女都被看成是可以教育好的呢?让我说政策本身是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现实执行上了。你说蕙茵他哥要跑到台湾去,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就像蒋介石要逃到台湾去,事先不会征得我们大家的同意是一样的道理。那才是政治,是关于权利和信仰的争斗,主义之争有时是需要通过战争才能回答和证明一切的。其实,主义也好,战争也罢,说到底还不都是由少数人在争,在打,而煽动多数人陪绑陪练吗?依我看呀,到头来受害的还是老百姓。”说完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跟着又向嘴里扒了一口饭,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慢慢咀嚼着。侯延年吃的很香,梁咏芳平时最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了。他是在部队上呆过的人,大口大口地吞食,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又像指挥千军万马杀入敌群,干净利落地全歼敌人后的打扫战场,迅疾快速。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敢打敢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看着都痛快。但今天他却有些特别,习惯的改变是因为伤及到了痛处,想必是因了谈话内容过于沉重,而又事关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大事,自己又是其中的当事人,一下子思想和情绪都受到了牵连。
侯延年是个老革命了,刚才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他不需要怕,的确也不怕什么。他十几岁上开始就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了,打土豪分田地,打过八年抗战,也打过蒋介石,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江山弄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他实在是感到痛心疾首。自己参加革命就没有想过要得到点儿什么,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大不了回到老家去,重新当农民,在这点上他的心胸是坦荡的。这些年来他觉得实在憋屈得慌,心里不敞亮,总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对于刚才说的话,那是他的真心话,内心的话有感而发才不得不发,说出来痛快而已,他也知道就是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和梁咏芳做上下级和同事多年了,彼此也还算了解,相信她不会向组织告发和出卖自己的。
梁咏芳是个既能干又很会体贴人和照顾人的女人,看似嘻嘻哈哈整个一个粗线条的傻大姐模样,其实不然。她是一个思虑周详对问题在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从不轻易下结论,是个有独立见解的人,这也是这些年来在数不清的政治运动中经受考验和锻炼的结果。人,总是要长大的,早长大比晚长大强。她不像那些整天只知道梳妆打扮叽叽喳喳而心里存不住丁点儿事的妇道人家,她既能守得住自家的秘密也能做到对别人的秘密守口如瓶,绝不妄加评论。侯延平之所以多年来坚持不换人而一直让她做这个部办公室的主任,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他愿意向她吐露心声和说说心里话甚至是发发牢骚也是源于此。算起来他们除了能够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之外,还有在诸如价值观取向,兴趣嗜好,脾气秉性等方面也多能达成一致。所以,他们在一起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谈政治,谈人生,谈形势,谈马克思列宁主义,偶尔也谈小时候的记忆。谈完了正事谈有趣的见闻。记得有一次梁咏芳半开玩笑的对侯延年说,侯部长,你知道人是否成熟的三大年龄界定标准吗?是我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个笑话。侯延年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你要愿意说,不妨说说看。梁咏芳说,那好,你听着,但有些粗俗呦,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才好。侯延年说,我是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枪林弹雨中滚过来的人,死都死过几回了,难道还怕你几句粗俗的言辞?她接下来笑了笑就说道,是这样的:说大多数人年轻时想做个憋得住尿的人容易,但要憋得住话就很难做到了,因为总怕别人说懂得少,爱表现自己,有时为了讨好,还会传话,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以抬高自己,虽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极力想改但又改不了,心想那就走着瞧吧,“少年不知愁滋味”,时间还多着呢,慢慢的改吧;到中年时成熟一些了就想做个既能憋得住尿又能憋得住话的人,其实更难,因为这个年龄段的人诱惑太多太大;而到了好不容易练就了能做到憋得住话的本事时,但尿却憋不住了,毕竟年龄不饶人吗,而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车马稀的老年了。听后,侯延年先是莞尔,继而笑的前仰后合,而梁咏芳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很严肃的表情。侯延年随之也收住笑声,仔细揣摩她的话,越想越觉得值得玩味。这时,梁咏芳才说,延年同志,其实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觉得有些道理,才想起说给你听。年轻时我们什么还都不懂,可现实是严酷的,你看,我们身边有多少好同志不是进了牛棚,就是下了干校,还不是因为太不成熟了吗?政治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双刃剑,借政治之刀杀人,成本最低最划算。梁咏芳说:
“老侯,你就没发现县长对你的态度一直是不阴不阳的吗?论资历和贡献,你早该提升和上调上级部门任职了,就是有人总压着你,在后面捣鬼。我刚才提到的你的婚姻问题,就是他们用来大肆做文章的杀手锏,你这何苦呢?好女人不多的是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亲自送借口给人家。”
侯延年对她刚才的一番宏论倒不是该不该刮目相看的问题,只是觉得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当然这里面不排除她对自己的关爱与好感。但男人的胸襟和气魄,任何时候都应该是豁达和宽广的,其中就包括男女私情。她说得对,看准的事情就是不能轻易改变,否则,朝秦暮楚,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男人应该干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