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他
她目前唯一盤旋腦海的,就是選擇這個冬天去死。
她的丈夫正如所有天下犯錯的男人一樣,也犯了婚姻出軌的錯。
每個人都在這殘酷的現實世界中,被命運播弄得疲累不堪。沒有任何溫情角落可供可憐的男人女人逃亡,壞男人還振振有詞地奢言婚外情為他們心靈提供了及時的養傷、喘息,以及在乏味的正常婚姻生活中無法穫得的溫馨慰藉。那萍水飄來的多采多姿的女子,更為當年一不小心娶錯了的妻子作出補償,成為生活上佳的調味醬。
「這個亳無憐憫心的劊子手,竟拋下與他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去與小三小四搞在一起,太可恨了!」她衣衫不整、容顏憔悴,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又咬牙切齒低聲痛罵。忽地想起女兒曾痛哭流涕地勸她:「媽,你與爸離了算了,你別這麼折磨自己了,我看著難受,媽——」
可她偏不離,她不會讓那些賤女人得意洋洋地踩著她的失敗而成功,她絕不把「正印」這個位置讓出來,絕不便宜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野女人。
不過,慢慢衰萎下去的生命也實在不好受,那人已變了心,死守著他的軀殼又有何用?剛才女兒還緊緊抱著她說:「沒有爸,你還有我和弟弟,媽,你快振作起來,我會努力讀書,我們一起好好照顧弟弟,讓他長大成人,將來做個好男人。」
她曾切切實實地想到去死,可是,女兒的話融化了她的心,是的,子女與她同在,他們仍是一家人,在東面的牆下失去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在西面的桑樹榆樹下面再得回來呢。為了親情,她決定回過頭來,重整家園,不再頹喪。唉,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她從來不知道真正的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那個賤男人呢,他也是人,也有他的感覺。此時此刻,他並不在狐狸精的床上,而是獨自在酒吧喝悶酒,往事在他心中淡漠地一幅一幅流瀉而過。
他想,他實在無法因往事而激動,為逝去的歲月而懺悔。生活有太多的色彩,他不想放棄。對那個認識多年已變得乾巴巴,整天只是哭罵叫喊的妻子,他感到無動於衷。對於那些想吸乾他血榨盡他財的女子,他早已感到由衷的厭倦,只想單獨飛到天上找一顆星星投宿。他感到很累了,但願長醉夢鄉。也許,明日一早,即起程到遠方,找一座古廟,出家當和尚算了。
夜幕低垂,紅男綠女消散,笙歌簫華也回歸寂寥,酒吧要打烊了,小侍者過來收拾,見到整夜一語不發,只是低頭默默喝酒的那個怪異客人已不見,桌面上只剩半杯鮮紅的酒,還有一張寫滿字的字條。他衣衫掀起的小小微風,使字條悠悠飄落地上,他好奇地拾起來,只見上面歪歪斜斜、潦草地寫著一段話:
那些一度認為我的心靈像那青春的光輪一樣閃爍著異彩的人,那些在我遭逢不幸時,立即把我忘掉拋棄的人,讓他們知道吧;是那毫不容情的命運,使我像風一樣的飄泊無定,像影一樣的消失無形,除了凄涼和無奈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作者介紹」:
馮湘湘,酷愛音樂、電影、文學,曾任香港多份報紙及周刊編輯,做過音樂人和填詞人。出版小說、散文十多本,並獲香港和中國文聯的小說獎。散文《這一晚的洗衣街》被「牛津出版社」選為香港中四語文課本的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