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母忍辱負重造福一方的大愛人生(1)

—— 懷念人生楷模科技精英李光華張麗珊

作者: 海 濤

提要:中華民族發展的長河,不會由於任何英雄豪傑和科技精英的逝去而停頓。每個人都不過是一朵浪花。李光華、張麗珊那一代科技精英忍辱負重造福一方,哪裡艱苦哪安家,已成為昨天的故事。但他們高貴的精神信仰,完美的人生品格,將永遠激勵後人。如果天下有才能的人,都能向他們那樣,懷有公益造福之心,不計個人榮辱,甘於犧牲奉獻,吃苦耐勞,無怨無悔,我們這個民族,就會充滿大愛、充滿活力、充滿希望。

2017年1月15日,我的老岳母,原黑龍江省第三屆、第五屆、第六屆人大代表,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黑龍江省雞西礦務局退休高級工程師張麗珊,走完了92歲的人生歷程。彌留之際,她喃喃自語:“你爸來了”。幾分鐘後,安然與世長辭。兒女們說,是爸爸來了,把媽媽接去了天堂。

接走媽媽的爸爸,我的岳父,原黑龍江省政協委員、雞西市政協副主席,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著名外科專家,黑龍江省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外科主任李光華,1924年3月31日出生,多年忍辱負重、造福一方,積勞成疾,早在26年前的1991年3月5日,就已病故,終年66歲。

當年,德高望重的李光華主任去世的噩耗,傳遍了祖國最邊遠的煤礦城市雞西。百里礦區籠罩在一片從未有過的悲痛之中。數不清的礦工、患者和家屬,從四面八方趕來,送別他們敬愛的李主任。從醫院到雞冠山殯儀館,一路上,人們不斷自發地加入送葬隊伍。送葬隊伍的長龍,看不到首尾 ……
按照兩位老人的生前遺願,他們的骨灰,都撒入了靜靜流過雞西的穆棱河,為他們的大愛人生,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1949年4月23日,南京迎來歷史巨變。就在這一年的夏天,原中國最高學府國立中央大學,後更名為南京大學,有兩位傾心相愛的高材生畢業了。一位是醫學院的李光華,另一位是理學院化學系的張麗珊。李光華經過六年醫學院深造,出類拔萃,被分配到當時中國最著名的南京鼓樓醫院外科,擔任住院醫師。張麗珊則由於學業優異,被留在母校化學系,擔任助教。

新中國百廢待興,為這兩位年輕有為的專業奇才提供了廣闊的用武之地。獻身祖國建設的熱情,讓他們做出忘我的人生抉擇。

畢業前夕,有一位家境優越的女同學,想拉我岳父一同飛往台灣發展。臨登機起飛前,還苦勸不捨,最後黯然揮手離去。我岳父對祖國、對愛情的堅定忠誠,使他選擇了一條與去台灣、去美國完全不同的道路,一條近似於苦行僧犧牲自我為民造福的道路。

經歷過動盪時局的考驗,兩位傾心相愛的人心心相印。畢業不久,1950年初,他們舉辦了那個年代最簡單的革命婚禮。見過雙方父母,拍了張婚紗照,吃頓飯,兩個行李搬到一起,幸福的日子,就正式開始了。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即便不去台灣、不去美國,留在南京鼓樓醫院外科和南京大學化學系,這對比翼雙飛的青年才俊,前途也依然是平坦的。然而,被投身新中國建設的熱情燃燒起來的張麗珊,卻拉著新婚丈夫與自己一起去祖國邊疆貢獻力量。由於有女方隨男方掉轉的政策,岳父已在南京工作,岳母所在南京大學化學系不同意放行。於是,她便鼓動我岳父先行。深愛新婚妻子的岳父,二話不講,你說去哪就去哪,馬上就報名參加了東北工業部招聘團。

才華出眾的岳父,自然被求賢若渴的東北工業部招聘團選中。1950年3月,接到了錄用通知。

1950年4月23日,南京慶祝解放一週年紀念日。這一對新婚夫婦興高采烈地跑到金陵照相館合影。然後,岳父就先行出發,奔赴東北,向東北工業部報到。隨後,到達祖國最邊遠的煤城雞西,被分配到礦務局總醫院外科。據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志記載:“1950年5月李光華為參加邊疆建設來到雞西礦區,李光華醫師是建國後第一個來雞西的大學本科畢業的外科專業技術人員。同年,成功地做了第一例急性闌尾炎切除手術。”

岳母所在的南京大學化學系,最終不得不放她去東北。1950年夏,她終於滿懷豪情壯志,來到了煙霧瀰漫的煤城雞西,和丈夫走到了一起。

現實遠不如革命熱情那樣浪漫。雞西礦務局竟然找不到適合岳母張麗珊化學專業的崗位。專業不對口,讓這位化學高材生用非所學,感到不被需要,非常苦惱。當她的大學同學幫她聯繫好大城市專業對口科研機構時,岳父由於成功地做了一系列手術,已被視為難得的人才寶貝。當時的雞西礦務局總醫院,連普通外科手術都做不好,怎麼肯放神刀外科醫生雁南飛呢?既然來了,就誰都別想走。礦務局主要領導親自找我岳母談話,動員她支持丈夫,工作隨她挑。說一千,道一萬,死活不放。我岳母思前想後,想到來是自己要來的,丈夫不能走,自己也就不能走。為了支持我岳父,不得不做出自我犧牲。礦務局後來成立了檢驗煤炭的化驗室,與化學專業有些相關,岳母一幹就是一輩子,無怨無悔。

五十年代初,雞西礦務局的生產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十分艱苦,與南京幾乎是兩個世界。總醫院並不在城區,而是地處礦區。數九寒冬,零下攝氏30多度,室外滴水成冰。我岳父、岳母住的小屋裡,也是四壁寒霜。四個孩子先後出世。生活愈發艱苦。在哪裡艱苦哪安家的那一代人眼裡,艱苦算不了什麼。但政治上的打擊,卻猝不及防,接踵而至,令人難以承受。1951年至1957年間,岳父的哥哥、三弟和老父親先後被政治運動衝擊。實際上,拋開國共內戰和階級鬥爭擴大化的原因,岳父的家人,都是有才有德的好人。岳父的哥哥在國共內戰中,當了國民政府軍傘兵,受訓三個月,並未參戰,何罪之有?執政黨號召人民提意見,大鳴大放,岳父的三弟說了人民選舉不應該走形式的真話,又何罪之有?特別是岳父的老父親,是為數不多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中國人,在歐洲戰場英國軍隊中做隨軍翻譯。戰後,一直在中國海關工作,是海關界難得的人才,又何罪之有?可是,在那個疾風暴雨的年代,是不講法、不講理的,說你有罪就有罪。

1958年,在幹部審查中,受家庭社會關係等政治因素影響,岳父被嚴格審查。由於雞西當地政府感到李光華是個難得人才,有功有德,他才比親哥哥、親弟弟、老父親幸運,沒戴歷史反革命、右派之類的帽子,只給了個審干政治結論,內定為“在政治上不能信任,在使用上,不能擔任主要負責工作”。

到了文革,知識越多越反動。挖地三尺的造反派,把資產階級反動技術權威、漏網右派、沒有改造好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臭老九等高帽,戴在我岳父、岳母頭上。岳父斷臂再植的醫學奇蹟,也成了拿病人做實驗的罪狀。批鬥、掛牌、遊街、掃廁所、蹲牛棚、上五七幹校等等,整人的花樣,踐踏人格尊嚴的折磨,全嘗過了。

在看政治、看出身、看親屬關係的階級鬥爭年代,家庭社會關係如此,岳父和岳母承受的政治壓力和屈辱可想而知。曾經滿懷豪情來支援邊疆建設的岳母,一度擔心造反派抄家,把自己與中央大學有關的所有證明、資料等等,都付之一炬。因為按文革中的說法,民國政府的國立中央大學,是“偽中央大學”,沒幾人能逃脫厄運的。

褻瀆忠誠,摧殘人才,是一個民族的不幸之源。文革造反派把幾乎所有的政治髒水,都潑在岳父、岳母的身上。誠如法國大文豪巴爾扎克所言,政治和法律在打擊人的時候,是從不顧及被打擊對象的。直到1978年12月,籠罩在中國大地上階級鬥爭的政治霧霾才開始消散,岳父在文革中受到的迫害才得到平反。

司馬遷《報任安書》曰:“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面對長期的政治屈辱和壓力,岳父李光華不愧為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始終沒有停止運用所學醫術造福一方的努力。

1964年,岳父李光華集大量手術經驗之大成,創造了全國第四例、黑龍江省和煤炭部首例斷臂再植的醫學奇蹟。這個奇蹟,超越了此前一年上海六院的斷腕再植,證明了斷臂也能夠再植,而且斷臂六小時以上仍然可以再植,再植後可以存活,可以通過先吻合一條靜脈,減少失血,再吻合多條靜脈,減輕術後腫脹。這些重大突破,由於當時屬於國際尖端技術,被國家列為科技機密下發。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自從岳父李光華踏進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外科,這個原來連闌尾炎手術都做不了的科室,逐漸變成了百里礦區與死神搏鬥的救星。不長時間,岳父就成為技術權威,擔任外科主任。強將手下無弱兵,很快帶起一支技術精湛團結奮進的外科團隊。

當時的煤礦條件相當惡劣。工人們都把自己的職業,稱為“三塊石頭夾塊肉”,用命來換煤。礦難不是時有發生,而是經常發生。

為了及時搶救遇險受傷礦工,醫院專門給李主任家安了電話。那個年代,家裡有電話的,都是高級幹部。破例給一個小外科主任家裡安裝電話,只是由於人命關天,救難如救火。

自從家裡有了電話,岳父就很少能睡個安穩覺。家裡人最怕半夜電話響。只要電話一響,幾分鐘後車就到,岳父就會奔赴礦山,有時一去就是連續大手術,十多個二十多個小時不能休息,如同家常便飯。有一次,竟然連跑幾個礦,三天四夜沒有睡覺。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不一會兒,又被電話叫醒,急匆匆趕去醫院。常年睡眠不足,岳父練就了坐著就睡的功夫,不論在椅子上,還是在車里路上,哪怕只有幾分鐘,都能呼嚕一小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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