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珍访谈 (2)
本报特约作者:安娜
安娜:您觉得当时赤脚医生对当地的影响是什么?
张雪珍:方便,救死扶伤。赤脚医生好在哪儿?不像医院,早晨八点开门,晚上五点就关门了,赤脚医生不是的,随叫随到,背着药箱。我在那儿虽然不是真正的大夫,但他们叫我张大夫,就是张医生,人家老百姓就这样叫我。
安娜:您当时去延边的时候,还有别的人从上海跟你一起去的吗?
张雪珍:有很多,一万八千,去延边的上海知青有一万八千多。
安娜:您当时去那个地方是跟其他知青一起住?
张雪珍:对,我们都是一个火车去的。
安娜:您刚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适应当地的习惯?
张雪珍:说心里话,当时去很不习惯。在上海不管怎么样,还有定量的米饭可以吃,但那里没有大米饭,都是吃高粱米、小米、苞米,真吃不习惯。尤其是小米,越吃越多,像沙子一样。现在的小米是好东西,玉米也是,营养食品,但当时你是天天吃,顿顿吃,当时真不习惯。但是不习惯你也得慢慢适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在学校里面表现也挺好,很积极,到了那儿全崩溃了,确实一开始受不了,一开始哭啊,没办法。
安娜:那里没有温饱问题吗?据说当时知青温饱问题比较严重?
张雪珍:因为是少数民族地区,国家政策有照顾,吃的倒是都能吃饱。但是像菜当时是极少的,贫下中农家里面都没有别的,只有冬天储存的大白菜和土豆,就是吃这个。肉也是,杀一个猪,当当当敲钟了,来领肉,好多人分,就是这样。
安娜:您觉得他们为什么选您当赤脚医生?
张雪珍:因为我比较好强吧,他们看中我了,就选我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不光是上海知青要去当赤脚医生,生产队长的妹妹她也想当,当时我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但当时当赤脚医生,是领导和贫下中农共同推荐才能当的,为什么点到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像今天你点到张阿姨了,中国那么多做过赤脚医生的,你选中了我做访谈,好像天体运行,到这儿,就是我了。
我去了,也干出成绩来了,你看这张奖状,我得的奖状就是我当赤脚医生的成果,我不说别的。又是帮阿巴依治病,又跟阿玛尼关系那么好,我这两天得出一个结论,我帮阿巴依治病,帮朝鲜族治病、看病、送药,但是他们同时也教会我怎样去做人。
安娜:您去培训的时候,培训了多长时间?
张雪珍:那时候部队要下乡巡回医疗,尤其是延边军分区的大夫,好像有这个任务,文化大革命,当时卫生部有这样的指示,开办赤脚医生训练班,所以部队特别积极。到部队培训我大概记得是一个礼拜,后来又到县医院里面培训,一、二个星期,县里面培训完了又到公社实习,到队里就开始干了,就是贫下中农来了,我给他打针,给他吃药。
安娜:您总共培训了多长时间?培训加实习?
张雪珍:总共培训一个月吧。后来就边学边干了。贫下中农来看病,有的不要钱,有的要五分钱,没药了,有时候要去公社卫生院去拿点药,我记得挺清楚的,有个大夫就是延边军分区的,他是被下放的。那时候文化大革命下放干部也很多,他们很耐心地教我,学了很多,学完之后就实践。
安娜:您不需要去采草药吗?
张雪珍:要,有时候我跟阿玛尼去采蒲蒲丁,那是凉性的,还有桔梗,那时候山上东西很多的,都去采那些草药,我采回来给病人吃。蒲蒲丁也可以当凉菜吃,朝鲜族很会做凉菜的。
安娜:您做过手术吗?还有接生?
张雪珍:还没到那个程度,我主要是针灸。
安娜:您当赤脚医生是挣工分还是工资?
张雪珍:那时候是挣工分,还得去干活,白天得干活,赤脚医生是义务的。冬天地冻上了,不能干地里的活了,上山铲地也不行了,你就得做豆腐,做完豆腐推着车,卖豆腐。我当时只有十七、八岁,当时有些不好意思,卖豆腐了,卖豆腐了,用朝鲜族话喊,用汉族话喊,根本不好意思,大城市下去的,但那时候只能这样挣工分,算你出工了。
安娜: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干活?
张雪珍:对,大部分时间和普通农民一样,有病我去看,没药了我去拿药,赤脚医生就是这样。
安娜:最多看的是什么样的病?
张雪珍:对我来说,在农村看的最多的就是感冒发烧,打个针,给点儿药,甘草片啊,退烧片啊,那时确实没有什么药,要买也是很困难的。那时候最多也就是甘草片,去痛片,镇痛片,那时候在农村就是这些药,关键是打针,打安痛定,特别多,现在可能都淘汰了,当时我们那儿连青霉素,链霉素都很少的。
安娜:当地人相信您的医术吗?
张雪珍:大队说你就是赤脚医生,他们就信你。因为那个地方也是很落后的,40多年前的中国都是很落后的,都是草屋顶,连瓦都没有,房子都是土坯的,我也帮着和泥盖过房子。那时候也没有相信不相信的,但是你的热情他们承认,他们相信。
安娜:您觉得当时在农村最困难的是什么?
张雪珍:当时最困难的,说心里话当时还是想家。我虽然做的很好,我还是想妈妈的感觉,难以忍受,还是想家。只是到了最后,我年龄大了,我干的那么好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姐姐到延边来看,阿玛尼他们家像招待自己最珍贵的客人,把我妈妈打扮的像朝鲜族阿玛尼一样,而且市长都到我家来看。到最后我妈妈、哥哥、姐姐看见你那么好,比上海还好,你说我能回来吗,我不想回来,我是掉着眼泪回来的,最后没办法了,为了孩子,我回上海了。
安娜:谢谢您张阿姨,非常感谢这些天您对我的关照,也谢谢您与我分享您的人生经历。我们之间的谈话录音,可能会用在我的研究论文中,也许会出版成书籍,您需要在这张《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如果您同意的话。
张雪珍:我同意,我签字。阿姨非常喜欢你,一定陪你的爸爸妈妈再来上海,阿姨会带你们好好看看上海,上海这些年变化特别大,他们一定会喜欢。
安娜:一定。
(结束)
访谈时间:2014年6月6日、2014年6月7日
访谈地点:上海黄浦区老西门古玩茶城、上海市贵州路铁道宾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