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与她说再见
作者:吕华青(来稿,上海)
年轻时,我曾在上海的一家单位从事文化工作。
春暖花开的那年,我接到通知,去南京郊外参加有关部门假借一所医校的场所组织的业务培训。为了丰富业余生活,培训班决定,利用培训期的夜晚,找一批在医校学习的女学员配合,传授交谊舞知识。
外请的老师,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将培训班的人员和医校女学员分列在小礼堂的两侧,从高到低各排成一行。然后,他大声指挥两边队列面对面前进,直至相距一米多远,才发出停止的口令。老师告诉大家:“从现在起,你对面的那个人,就是你50天学习期间的固定舞伴。”
接着,又说:“给你们2分钟时间,相互认识一下”。
我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姑娘,中等个子,短发齐耳,白皙的脸庞上忽闪着两只迷人的大眼睛,微笑时浅浅的酒窝现出一种别样的美丽。她姓唐,是北京来医校进修的一名医生。
学舞很枯燥,尤其是开始。也许是小唐悟性高,常常受到表扬,老师还请她走进舞池中间,做示范给大家看。受益最多的人当然是我,有这样一个漂亮聪颖的舞伴,心中常常暗暗窃喜。时间久了才知道,小唐原来就有较好的跳舞基础,在原单位还常常参加一些舞会活动呢。
每个练舞的晚上,首先由老师教课一小时,然后大家随着舞曲自由活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老师教授了多个舞种的基本舞步。每节课后,小唐都不厌其烦地配合我做巩固练习,还向我讲述相关的跳舞技巧和要领。比如:基本舞姿如何重要;男女舞者的上半身要“打开”;“慢三步”的步子跨度要分大、中、小,随着跨度不同身姿要表现为低、中、高等等。渐渐地,我们成为了这个舞场上的“明星组合”,耳边不断传来赞扬声。
培训班的日子是在兴奋之中度过的。在校园的小路上或是食堂里,我和小唐偶尔会遇见,两人往往同时留下一个会意的眼神和微笑,彼此都明白那是一种无声的问候,都在期待着下一个“舞蹈之夜”的到来。
日子过得很快,培训班就要结业了。礼堂里,有人正在搬着桌椅,布置晚上联欢舞会的会场,披红挂绿,有些过节的感觉。这天上午两节课后有一次休息,我们都去往操场上散步。操场的另一边,有一栋绿树环抱的5层小楼,学校称之医教楼,曾听小唐说过,她们上课的主要地点就在那里。不知是什么力量吸引着我,不知不觉间独自步入了医教楼。楼道里静悄悄的,经过了两扇关闭的教室门,就在第三个房间的门口,我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间不大的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窄窄的小床,小床上摊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胸膛和腹部已经完全打开。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眼睛望着房间一侧墙上的人体解剖挂图,正在用手扒拉着尸体的内脏,其中那个弯腰前倾、手伸得最长的人,竟然是我的舞伴小唐……
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医教楼里奔跑出来的。从小就害怕见到的死人场景,今天在我的面前展示到了极致,绝对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用手扒拉尸体内脏的那个人就是常常与我手拉手身贴身跳舞的舞伴……
联欢晚会即将开始的时候,透过舞厅淡淡的灯光,我看见小唐微笑着径直朝我走来。这个夜晚,小唐打扮的格外漂亮,白色紧胸露肩上衣,粉红束腰大摆舞裙,一下子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显然她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她想要在这个初夏学期最后夜晚的舞会上尽情展示“舞后”的风姿与优雅。
几支舞曲过后,我还是没有勇气邀请小唐跳舞。一想到要接触她的那双手,我心里就发怵。她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看着别人起舞。开始我们之间还有交谈,后来便渐渐没有了声音。有两次,她主动站起身来,伸手邀我入池,而我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应她……不知什么时候,她走了,旋转的彩色灯光,忽闪在我身边空旷的座椅上。
第二天上午,我要离开南京返回上海了。不知为什么,此时很想见到小唐。双眼寻遍了医校的各个角落,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有时还会想起。记得那天走出医校大门很远了,我还在不断地回头张望。
很想与她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