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102)

作者: 俞明德

 

第三章  做父亲的心肝

 

当蔡欣荣惊悉自己救命恩人秦鹰的二养女被林海伍一伙发觉后,火烧火燎地,他于这一天从省城赶到银盆市。他是来找自己儿子的:这浑小子一定知道内情,蔡欣荣一路上想着。

门“呀”地一声开了,阿土从床上一骨碌跑下来,睁大着眼睛望着门口,一边把身子往墙角移去——他看到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满脸怒气,那两道目光如两把剑,射向自己;两只手攥紧着拳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似一尊凶煞汉子立在那里,又如一位大将把住门口,任何人休想从他胯下逃走……

“阿哥,你……”阿土畏缩地靠在墙角,抖颤着嚼门叫道。

儿子还是照平常称谓,叫父亲为“阿哥”。母亲说这是半椭湾地区的一个创造。

“狗杂种,我今天要你的命!”阿土父亲说着,走进屋子,随手把门闩上。

“阿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别装糊涂!”阿土父说着,自个儿在一张圆桌旁边坐下,掏出旱烟筒,抽了一口烟,问道:“你说,老秦的二养女现在哪里?”

父亲的口吻忽然平缓下来。儿子的心跳也平缓下来:“我不知道……”

没等他把话说完,父亲猛地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狗杂种!你脚腿大了粗了,可以无法无天了……哼!你真的不知道?”

“阿哥,您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嘛,”儿子摊了摊双手,说:“要是我知道,为什么还不敢说?那天蒋萍伯伯、大春他们问我,我也早讲了……”

“你……我不要你狡辩!”父亲大声说,“狗杂种,你到底说不说真话?”

“阿哥,我……”

“怎么,你不说?……”父亲朝儿子走来,儿子顺着墙壁,往旁边退去。父亲走到儿子睡的床铺,一眼瞧见白灰墙壁上挂的一把剑,顿时站住。这是一把家传的宝剑,据说是曾祖父生前用过的。去年被儿子弄走,放在他的宿舍里装璜门面威风。蔡欣荣心里憋着火,一步跳上床,取了剑,逼向前,对儿子说:“你把救过坐镇父亲性命的恩人的孩子,给出卖了,至今还不肯说实话,我还要这个没良心的儿子做什么!……也罢,今天我就用这把剑把你劈死!……”说着,便持剑追过来,吓得儿子大叫求饶。

父亲见儿子讨饶,便放下剑,指指一张凳子,意思是叫独生子坐下说。

儿子坐在凳子上,嗫嚅半天,不敢开口;此刻,他的心杂乱如麻:要是如实交代,林海伍这一边不会放过,因为林海伍已经给他申明了铁的纪律“要是透露出风声,我要你的命!”要是不向父亲说,父亲说不定真的要杀他,——须知道,父亲可是解放前就参加地下党工作,打过枪,还新手勒死过恶霸地主!……“阿土呀阿土,你要怎么办呀!……”阿土心里喊着。他这时忽然想起孙悟空,要是自己有孙悟空七十二变,那就可以解脱危局渡难关;他又想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要是能逃也这屋,便能化险为夷,可是,那门闩着,窗户被关着——他真后悔,今早起床没把窗户打开……似乎无计可施,但他依然不甘心,一双眼睛滴溜转动,正寻觅对策。这时,他瞥见正在闷着头抽烟的父亲,心生一计,但站起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鸣咽地哭着,说:“阿哥!你杀吧!做儿子的不孝,你就杀了我吧!杀了,你心里也好受……”

人心都是肉长的,父亲的心不是铁做的。蔡欣荣见儿子哭得如此伤心,不觉得茫然起来,身上似乎掠过一阵悲凉的感觉。但他并没有推动理智,只是淡淡地说:“既然你不孝,做错了事,你就要老老实实地向我说,我就不杀你……起来,你坐在那里说!”

但儿子不肯起来,只是哭着哀求:“阿哥,你把我杀了吧!我今天没有别的话说,我活了二十二岁也可以死了……”

“你起来,先不要哭,你说,二春她在医院是谁通风报信?他们想干什么?……你不要哭,你快说!”

儿子只是哭。

父亲又一次被激怒了,站了起来,从上拿起剑,对跪着的儿子大喝道:“狗杂种,你到底说不说……”

正这时,猛地,门口响起一阵急促打门声,随之便响起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快开门!阿土,快开门!……”

阿土一听是自己母亲的嗓门,哭得更大声了。

当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去银盆市果然是找儿子拼命来了,便拦了一辆货车,从老家赶来。丈夫前脚到,妻子后脚来。事事真凑巧。她在外面把门敲得更响。嗓门叫得更大:“喂,死鬼,你快开门!”

蔡欣荣听到妻子叫,迟疑片刻,放下剑,走过来开了门。

母亲进门一眼看到上明晃晃的剑,又看到跪在那儿痛哭的儿子,抹眼泪了:“天哪!这是怎么啦!……”哭着,又转向丈夫:“好呀,你这老鬼,你杀吧!连我也杀吧!……”说着,便扑向儿子,抱着儿子一起痛哭。

蔡欣荣摇了摇头,走过去把门闩上,身子靠在门上,说:“你们都不要哭,都给我起来,听到了没有?哼,真是……”

母亲拉着儿子一起起来,坐在床沿。

丈夫走到妻子面前,对她说:“喂,你知道不,是谁开车去追侯二春?又是谁开车送到坏人医院折磨侯二春?”

妻子摇摇头,惊讶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就是他,我们的宝贝儿子!”丈夫指着旁边低头啜泣的儿子,愤然地说。

“真的?”母亲说着,推了推儿子,问:“阿土,是你开的车?天哪!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呀!……”

“伤天害理?哼!这是丧尽天良!”丈夫大叫着,“你不是知道,侯二春养父老秦曾经救了我的命,如今,他犯什么罪,要遭到林海伍一帮人的摧残和迫害?他们折磨他还不够,还要把他养女……真残忍!……可是,为什么帮凶的人当中还有我们的儿子!……”

“哎呀,杂种仔,你说了,是不是你开的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催促儿子,拧了拧儿子的耳朵。

“妈,我……”儿子看了母亲一眼,说,“我没有,我没有开车……”

“你没有?你还狡辩,哼!”父亲逼上一步,喝道:“开车倒不说,可究竟是谁密报二春在我们老家医院?为什么要如此害她?所有这些,你不会不知道?你跟那一帮人干事做绝了,不会不知道的!你到底说不说?……”

阿土觉得又惶恐起来。父亲逼得紧呀!就在他紧张思索时,母亲又大骂:“杂种仔!原来是你造的孽!天啊!真有此事,你是把咱们的恩人害了,天理良心,天理良心,你这该镣的杂种仔!……”蔡二婶说着,竟走过去拿起剑,递给丈夫,对阿土说:“杂种仔!你到底说不说实话?你不说,今天就休想活!让你阿哥砍死吧!……”阿土见状,大惊失色,只得从实说了。说到最后,他哭了。

母亲只是痛苦地摇摇头,口里叫着:“天呀!我二婶是不是前生前世作的孽,今生今世才有这报应……”

父亲则把剑往桌面上一丢,朝儿子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句不说,“蹬蹬”地走过,开了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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