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37)

本報專欄作者:俞明德

一個男人要做另一個男人妻子的情夫,這在以往的愛情小說中固然可以看到,甚至屢見不鮮,但這是什麼年代,什麼世界!又是什麼角色,什麼人物!兩個男人,一個是市委副書記,五十多歲,一個是市委常委,四十一、二歲!現在他居然要做父親了,萬一生下的小子真的像自己,其結局……這正是他的一塊不大不小的心病!他曾經央求這個女人墮胎,但談何容易;這正是她求子心切,才與他同床共枕的。他心裡明白,她的丈夫患有嚴重的前列腺炎,婚後十幾年,沒有子蒂,她正是找他乞種的!……少女的一根髮絲,勁頭賽過二十頭牛(引《鍍金時代》第三十四章),那末,阿花——這個風騷女人的勁頭呢?……他心裡正雜亂如麻時,又聽到這個女人說:“算了算了,您就放心好了。往後我們還要來往的,只要您願意,但我只要求您一點……”
“什麼,你快說!”
“其實,我也是多嘴,”阿花端過來一盤炒花生仁,遞給何本霖,說:“就是您要儘快拿定主意,緊跟形勢,遲轉不如早轉。這樣,我叫老林到省裡找程常委,還是讓您留在這裡工作。”
何本霖望著這個女人,沒再吭氣,一邊啃起花生仁。此刻,他的心反倒慢慢平靜下來。

•小五哥敢說“大話”

何本霖從蔡阿花家裡回來時,卻看到內弟——後妻姚裴英弟弟姚孟新,外號“小五哥”在自家屋裡。姚裴英破例給他做了一小碗點心,在他吃完端碗出去後,內弟居然沒跟走,反和他“談天說地”!
“姐夫,”小五哥把身子挪近何本霖身邊,小聲地說:“去年拘審的事,聽說秦鷹……反正,到時候,人家把責任一推,您……”
“你這是聽誰說的?”何本霖打斷內弟的話,問道。
“這……這是我自己瞎想的。”小五哥支吾地。
“以後,不許隨便亂說,知道嗎?” “知道了,姐夫。”小五哥說。這時,他一眼瞥見姐夫看的正是這份中共中央絕密文件,不覺大吃一驚,可他把眼睛一眨馬上明白了:林阿興已經找過他了!小五哥瞅著姐夫皺著眉頭的臉,說:“姐夫,毛主席都作指示了,看來,去年我們……”
“去年怎麼啦?”
“前一段我以為,我們市裡沒有這股風,我覺得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和報上說的有點像了。”
何本霖此時沒有生氣,他默然了。
“姐夫,看來全國各地情況大同小異,中央才發文件,毛主席才作指示。看來這個彎……”
何本霖瞪了內弟一眼,不作反駁,只是戴起老花鏡,又一次翻閱林阿興昨晚找他交談時借他看的這份絕密文件。
“識時務者為俊傑,那麼多領導幹部都轉了,您也轉吧,反正您又不負主要責任……”
何本霖聽到這裡,猛地脫下眼鏡,狠狠瞪了內弟一眼,大聲喝道:“誰叫你說,要你搖唇鼓舌做什麼,真是……”
小五哥不敢再吭氣了,但他從姐夫焦躁的情緒和緊皺眉頭的神情發覺,姐夫心裡開始活動。
正處在叉路口,他的地位自然不同於自己。他知道,像姐夫這樣有身份的老乾部,這道彎不是那麼容易轉的。
從姐夫屋裡出來的路上,小五哥還是一直想著這事。他不覺得同情起自己的姐夫了。這時,他看到市委大院門口,一輛板車拉著一個產婦,經過這板車道徑直往醫院去,後面跟著一個男人,他手裡提著裝有熱水瓶、牙杯之類的網袋和手提包。無疑,這是產婦的丈夫。小五哥記起自己小時候,一次送姐姐去醫院分娩,姐夫在外頭頭焦躁地等候著,臉上流露十分痛苦的表情。於是,他在心裡輕輕地說了一句:“姐夫的痛苦,跟姐姐分娩一樣。”

•夫妻對語

一天早上,林海伍一回到家裡,無端地發了一通脾氣,嘴裡喃喃地罵著,一會兒罵秦鷹是“死頑固”,一會兒罵何本霖是“老糊塗”。當然,他把嗓門壓得很低很低,鄰舍是聽不見的。
“哎呀,你造孽是不是,你都罵誰呀?”妻子端一碗稀飯和一盤香腸進屋,笑著問道。
當丈夫告訴她,她鼻子哼了一聲:“有本事,當面罵去,別在人家背後逞好漢!”
“你!……”林海伍瞪了妻子一眼。
“吃吧吃吧!”蔡阿花丟給他一條香腸,“我知道你是餓了,肚子空窩火!”
這話算是妻子說對了。市委常委會,從昨天晚上一直開到今日凌晨,甭說,肚皮早貼到後脊樑骨上了。但那時他與別人一樣並無覺察——會議開得十分激烈,在釋放王阿九這個問題上,他和秦鷹爭執不下,常委們分成幾派。本來,他很樂觀,因為何本霖經幾路夾攻,立場已經動搖,蠻以為自己提議召開的常委會,準是他“穩操勝券”,誰想到,何本霖在會議上居然不語,態度模棱兩可,以至於這個事關重大的問題議而不決。一出會議室,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酥軟,肚子餓得發慌,心中愈發焦燥不安……
林海伍一邊貪婪地嚼著香腸,一邊喝著稀飯。
蔡阿花叭了一口飯,說道:“哎,怎麼啦,又是那顆釘子?”
“你說能是別顆釘子?他媽的!”林海伍放下碗,恨恨地罵道。
“那,他呢?”
“誰?”
“何本霖。”
“這個老糊塗,又反覆了!”妻子放下手中拿在嘴裡嚼著的香腸,大吃一驚。
“我想,準是事後秦鷹又找他打氣。”
“哦,對了,昨天中午,我看見秦鷹在何本霖屋裡。”妻子作證說。
“這傢伙是牆頭上的草,風吹就倒!”林海伍說道。忽然,他嘆了一口氣。
“哎,你幹嘛了?”
“要是那一天,阿興接受我的建議,找何本霖談談就好了。可是他……”
“哎,你這人也真是死心眼兒!”妻子反駁道,“人家考慮得對!這時候他就是不能出頭落面!我倒佩服他!”
丈夫睜著一對眼睛,望著妻子。
“你想,這時候,人家能親自出馬嗎?你是糊塗了不是?”
“可是,可是現在……嗨!”
“是不是釘子沒辦法拔呀!”妻子說,“早說了你的辦法不會比我多多少。”
“你……你有辦法?”
“有。”
“拔釘子的辦法?”
“對!”
“你快說來!”
“別急嘛,先把飯吃完吧!”妻子詭秘地說。
林海伍只得把飯和香腸吃完。
於是,妻子壓低噪門,給他講了一條計策。
林海伍聽完,猛地揮起拳頭往桌面上一擊,大聲說道:“好!就這麼辦!”
“噓,小聲點!看你這副熊樣!”女人嗔了他一眼。
“哎呀,我說你呀,難怪外面會有人罵你是狐狸精……”
“去你的,你這死鬼!”女人罵道,收拾碗具,到廚房洗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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