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61)

作者:俞明德

第十卷 上天带来的“好处”

•機遇

一聽是省城某工廠掛來找他的長途電話,王阿九眼睛滴溜一轉,心頭樂了:“喂,您是老章嗎?哦,我正是阿九,您好!”

打電話的是老章,他是王阿九結拜的兄弟,文革中他倆同“患難”過,一九七五年他因參加省裡幾個人派別活動等原因被拘留,如今,他大概也聽到王阿九被釋放出來,而向他問好的。王阿九自然在電話裡一五一十地告訴他自己被釋放的經過,末尾照例把他的難兄難弟誇獎和共勉一番。

“……喂,老王,您曉得嗎,省城昨天下一場百年罕見的大冰雹,許多機關、街邊、商店、學校的房屋幾頂都被砸爛了……”

於是,這個姓章的便把省城被冰雹襲擊的災情詳細地描述了一番。

“哎老兄,您不會說的簡短些嗎?要知道這是長途電話!”

對方自然明白只是和他開玩笑,但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位派頭頭居然裝出一副認真的神秘的樣子,你聽他口氣:“哎,您曉得不,我們要發一筆橫財的……”

“什麼,你說什麼?”王阿九吃驚地說,因為對方噪門太低了,他聽不清楚。

“老兄,發財的機會到了。”對方說,“你們老家磚瓦窯多,哦,對了,你老家又在半橢灣地區所在縣,離省城最近,那裡有遠近聞名的‘九十九窯’……你不會想想辦法,做一筆磚瓦生意……”

“什麼,你說什麼?你不會說得大聲點、清楚點?”王阿九大聲說。

等對方把用意又陳述一遍,阿九終於聽懂了。他陷入了深思。他王阿九不是一名採購員,以前也沒搞過投機買賣,可是,他“人生識字從頭起心有靈犀一點通”,經人家一指點,他的手癢癢了,心裡開始活動了:是呀,省城的人們要到老家一帶採買磚瓦,因為按老章的介紹情況看,受災面積這麼大,省城及其郊區的磚窯的貨運供不應求,那末,要是有一筆錢,因到家鄉,把“九十九窯”的磚瓦先期預訂,屆時省城的人們驅車來“九十九窯”購貨時,便可以高價轉賣出去……可是,誰曉得買貨的人有多少?何況,他手頭哪有這一大筆墊金呢?!

“……哎,老兄,你還遲疑什麼!這是個好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哎,事成後,可別忘了你的兄弟!“
“哎,老兄,忘不了你的!”阿九說著,把話筒掛上。

他又一次陷入了深思。忽然,他笑了,辦法很快被想妥了:這次從銀盆市出來,他不是和一些人事先策劃了,從市銀行取出一筆治理“三廢”專款,一方面是“到外地參觀取經”,一方面是採購防治“三廢”的設備?這筆專款不就可以做冒險、投機的資本?……

王阿九詭秘地一笑,終於下了決心。他打消了回家和叫蔡阿土回銀盆市的主意,——此時,司機蔡阿土正和女友侯小春呆在他的老家呢!那輛吉普車也放在司機家裡。

•一個古怪的磚瓦商

這是在故鄉的土地上,一條柏油馬路黑鬼鬼地伸向遠方,有的路面被太陽暴曬,已經變軟、發粘,散發著一股瀝青特有的難聞的焦臭味道。在這條通往省城的公路幹線上,每天照例有上千上萬輛客、車經過,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忙的運輸景象。據一個停靠站站長說,這條公路幹線,平均每分鐘要經過一輛大車,至於其他非機動車輛,更是不計其數。該縣是個人多地少的地方,又處在沿海,所以,許多青年沒事幹,便騎腳車載人載貨以謀生計,其中絕大多數是“散車”,即沒有掛營業牌號的腳車,坐這種車,往往價格便宜,服務態度也較為熱情、周到。但有的人技術不行,常有車翻人摔的現象發生。由此,“豆腐青菜,各有所愛”,有的顧客喜歡坐“散車”,有的則愛坐營業車,尤其是老人、婦女和小孩。但更多的腳車是私人用於走路、辦事。如今,我們在這條公路幹線上,看到的便是這樣一輛腳車,這是在省城被冰雹襲擊的第二天,中午時分,有一架破舊的腳車從遠處駛來,離了公路線,拐進一條板車路,到了這裡叫“九十九窯”的地帶。

這裡是該縣燒磚瓦集中的地方,其稻田萬畝,村莊千座,河溝縱橫交錯,磚瓦窯房星羅棋佈,那田角河邊一排排平房,一個個冒著濃煙的便是磚瓦窯房。究竟這裡有多少窯呢?相傳解放前有兩個老客商打賭,誰能標出準確的數目,他願擺酒一桌。於是兩人站到坡頂,放眼望去,一邊看,一邊數。那是個炎熱天,兩個老客商上年紀了,眼睛看花了,心看亂了,加上日頭暴曬,早暈頭昏腦了,焉能數得出?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老客商只得胡說“算出來了,一共九十九窯”,轉頭一看,另一位年紀稍大的老客商已昏倒了,酒桌沒辦成,一個客商把另一個客商送進醫院去……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人們便叫這裡是“九十九窯”。

很快地,這個陌生人走過板車路,沿著一條溝邊大道,來到了一排磚窯前。他見窯前站著許多端著瓷碗吃飯的人,便把腳車放在堆著已壓好但未進窯去的磚瓦原坯的埕上,便到處走走看看。這些吃飯的人都是燒窯的,但見客商長得頗高大,頭上戴著一頂軍帽,騎的這部腳車又破又舊——沒有鈴,車身的黑漆全掉了,沒有鏈,鏈條都生鏽了,車把上又掛著一個舊帆布包,上面印著的林彪副統帥書寫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字樣,已被洗刷得模模糊糊,以為即使此人要買磚瓦,也不是大筆的,便都不屑一顧,任其東瞧西望。

陌生人這時走進一個窯裡,窯裡有一個灶口,一個五、六十歲的男社員正接過一個十幾歲男孩子遞來的一捆干松枝,往灶肚裡塞,一邊拿一根大火鉗攪著,以讓火勢更旺,松枝燒透些。陌生人站在老漢的背後,觀看著燒火。

老漢轉身看見他,問道:“同志,買貨的吧?”

“嘿嘿,隨便看看,隨便看看。”陌生人笑著答道,隨之真的在窯裡走來走去,看這看那。

這窯和其他窯一樣,只有兩、三人高,除了一個窯洞外,沒有別的建築物。通俗地說,窯就是灶,就是廚房,堆燃料——干松枝、干松毛,燒著一鍋的“飯”——一般情況是窯的上半部是瓦,窯的下大半部是磚。陌生人見老漢一整捆一整捆的松枝往灶肚裡塞,便問他:“燒一窯要多少幹松枝?”

老漢拿手背擦擦臉上的汗水,回眸看看陌生人一眼,笑著說:“不准數,反正,燒一窯要兩天兩夜,一天到晚不停歇地燒呀燒呀……”說著,又接過小孩遞來的一捆干松毛,往灶肚裡塞。

陌生人聽了暗暗吃驚:難怪磚瓦價格這麼昂貴,原來,燒得厲害呀!這些干松枝、松毛,當地是沒有的,都要用溝船或拖拉機從三、四十里遠的山區運來。這種窯,果然是一個“老虎灶!”

“哎,師傅,大米都降價了,磚瓦為何不降價?”

“這個,你不曉得!磚瓦是隨松枝的價,松枝的價不降,磚瓦的價怎麼降呀?……哎,同志,你是不是要買貨?不買?……老漢見此人不像要買貨或不像今天要買貨的樣子,便不理睬他,只顧忙自己的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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