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70)
作者:俞明德
阿花本来头脑就发昏,经丈夫这席气话和神气的刺激,她早已忍耐不住了。只见她挣扎着身子,下床来,直指着丈夫鼻子大骂:“你这个黑心肝的鬼!你回来还安宁不?你回来尽拿话气我,你是恨我不死是不是?……”她又是说,又是哭,忽然看见旁边这张油光闪亮的圆桌,像是想起什么,对外喊道:“妈,你把柴刀拿来!快拿来!……”
后娘顺从地拿来一把砍柴用的刀。
林海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料她不敢。
这阿花原先拿柴刀,一半是自己气的,一半也是威胁丈夫,想给他颜色看看,以后不敢气她,但此时却见丈夫无动于衷,她终于愤怒起来,猛地推开丈夫,挥起柴刀便往圆桌砍去,不一会儿,这张价值几十元的高级圆桌桌面裂开,桌腿被砍断了。
林海伍上前劝阻已经来不及了,这女人又跑向办公桌,一边拿柴刀乱砍,一边骂着“看你也有份,看你也有份……”
砍了办公桌,她又去砍自己睡的这张崭新的虎脚老式中山床。这下,林海伍完全慌张了,他跑过来,一把抱住妻子,夺下她手里的柴刀。阿花推开丈夫,一头栽进蚊帐里,号啕大哭起来。
林海伍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见后娘站在一旁傻笑,便破口大骂她:“你还不给我滚开!……”
后娘又是傻笑着,走了,忙她的事情去了。
不知是后娘出去告诉,还是阿花在屋里砍家俱和大哭的声音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纷纷赶来规劝。
几个邻居大娘把林海伍拉开,另一位大娘也便是蔡二婶拉开蚊帐,进来安慰阿花,只见她已泣不成声,肚子痛得她额上直冒冷汗,并且痛苦地呻吟着。
过了一会儿,蔡二婶从阿花床上下来,小声地惊恐地对几个邻居大娘说:不好了,羊水都拉到裤里了,赶紧送镇医院!……
当林海伍听到这消息时,一时呆住了,他只是连连叹气,自认倒霉。他自己也不明白,今天自己怎么啦,像是碰到了“鬼”。
事不宜迟,他只得从附近雇来一辆三轮车,把妻子扶进车里,盖上棉被,然后催促车夫,踩快车往镇上医院驶去。
三轮车飞快地朝镇上驶来;三、四里路,这位三轮车工人只用一刻钟便赶到了。
到了荔城镇医院,林海伍下了车,把一张五元钱的人民币往三轮车工人手里一塞,说声“谢谢”,便和阿土母亲二婶,搀扶着阿花进了门诊部的妇产科。
妇产科一位值班女医生让阿花躺在一张病床上,阿花被掀开上衣,褪下裤头,裸露着白皙、光滑的大肚皮;原先凹陷的脐眼此时突兀,还凸出肚皮一小截;从脐眼下发端的一条浅蓝妊娠纹,一直延伸到阴阜。女医生摸摸孕肚左侧、右侧,又拿听诊器听了胎音,然后问蔡二婶:“谁是她的老公?”
因为这是乡下,产妇和护送了她来的蔡二婶又是一身农村妇女的装束,特别是蔡二婶这人迷信,临行前,她竟拿了一件破蓑衣给阿花盖上,说蓑衣能挡魔,保生仔平安无事。所以女医生便说土话,只问:“谁是她的老公”,而不叫“谁是她的爱人。”
林海伍在旁听了有些刺耳,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上前答理:“ 就是。”
女医生看了他一眼,见他干部模样,不晓得他是什么级别的干部,只知道这个可能在外地工作,便把他叫到外面,小声地对他说:“情况异常,我去请明医生会诊一下。”
说着,急急地到后面住院部去了。
林海伍皱了皱眉头,不安地走了进来。这时阿花已被二婶扶到靠背椅上坐着,人也清醒些。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色铁青,两只手撑压着剧烈疼痛的肚子,低着头,轻轻地呻吟着。
“怎么啦,会不会轻些……”林海伍俯下身子,小声地带着畏缩的口气问道。
妻子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
林海伍知道妻子此刻怨恨他,怒气未消,便陪笑着:“好啦好啦,过去的事算了。怎么样,难受吗?”
妻子这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医生去哪里了,怎么……哎哟……”
林海伍不敢告诉刚才医生说的话,只告诉她说,她去请别的医生来会诊。阿花一听是请医生,心里猛地一震:妇产科动刀的医生是个男的,自己要是让他做手术……,她害怕,因为这个男医生从外地一家医院调来不久,听说原先还是那个医院院长,文革中被斗了,疯了一阵,虽说病好了,但谁晓得他的病会断根?要是万一,她母子的生命就当作牺牲品了?!想到这里,阿花只是摇头,哼痛得更厉害了。
不一会儿,女医生领着明医生进来。这位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十多岁、身穿白褂的男医生,走到病床前,摸了摸阿花的肚子,又拿听诊器听了胎音,然后和女医生走到外面,嘀咕了一阵(这是交换意见,林海伍站在门口,只听见“嗡嗡”的声音,听不见他俩说着什么),然后把林海伍叫过来,对他说:“经会诊,你老婆胎位不正,成臀位,需剖腹才能生出来,不然,母子俩生命都有危险。”
“什么?要剖腹?”林海伍吃了一惊。
明医生点点头。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医生?”
“别的办法……”明医生想了想,说:“同志,还是救母亲要紧,要不然,孩子保不住,母亲的生命也有危险。”
“那剖腹,孩子也能保住吗?”
“我们就是想保住母亲和孩子,才要剖腹的。”明医生说。
“是呀,医生,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才有这第一胎,这孩子,也请您们想办法保住……”林海伍带着恳求的口吻说。
“好啦,时间紧迫,你去给你老婆安慰几声吧!”明医生说着,吩咐女医生把产妇用担架向二楼上的手术室,自己去作手术前的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