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73)
作者:俞明德
林阿兴毕竟见过大世面,在与秦鹰交谈中,并不感到拘束或紧张。他从谈家庭细事开始,询问了秦鹰的一些情况(如他爱人是不是本省银盆县人?那一年在两派武斗中怎么死的。当对方说到她为了制止武斗而被误打时,他还表示一种婉惜和敬慕之情,然后便询问银盆市今年工农业和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所有这些,市委书记都回答:他晓得,这位“新华社记者”(他身上带有一本记者证)是在做表面文章,其用意并非在此。果然,紧接着,林阿兴把话锋一转,转到钻探队清明节事件上:“老秦,我们银盆市委对钻探队这一反革命事件究竟怎么看,比方说,这个事件与天安门广场事件是一种什么联系?时健秋后面到底有没有人……嘿嘿,老秦,我很想听听您的见解,因为我想,银盆市委不会没有态度的。”林阿兴说着,假作把一支烟递给他,见他摆手,则转送一支给身边的何本霖。秦鹰拉开抽屉,从中掏出一包《海堤》牌香烟,从中抖出一支,一边抽着,一边看着烟卷上那条跨海防洪大堤,没有说话。
他陷入深思。他想了前些日子于银盆市召开的一次常委会上的情形。这是一次违背自己意愿的会议,会议才开一半,林海伍突然提出一个“追查时健秋黑后台”的议题,危言耸听地说,这是省委常委给他的口头指示,一些人不明真相,以为林海伍是市“反击办”主任,便随声附和,有的不吭声,他秦鹰一时激动,说讨论就讨论。谁知道,林海伍和何本霖等一些人,竟然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说时健秋背后有人指使,并且暗指自己就是后台。秦鹰倒不是怕承担责任,因为他始终认为钻探队清明节悼念周总理的活动不是“反革命”事件,即便报上登出天安门广场事件是反革命事件之后,他的看法也没有改变。至于他是“后台”,才是天方夜谭!他压根儿没对时健秋包括自己养女作过清明节开展悼念活动的指示或有过暗示。现在,为什么这位“新华社记者”对此问题如此感兴趣呢?莫非此人真的是“大眼镜蛇派出的小眼镜蛇!”……他笑了笑,答道:“这个问题嘛,叫我也弄不清,有人说我是时健秋‘黑后台’,我不胜荣幸,哈哈哈……哈哈哈……”秦鹰说着,冲何本霖直笑。
秦鹰这个动作显然是针对他何本霖的,何本霖自然是感觉到的,因为正是他在晚上小组会的发言中,说了这番话的,他甚至搬出“天安门事件的真相”作例子,说明秦鹰是通过他二女儿摇控和策划钻探队清明节“反革命事件”,是与“邓小平摇控和策划天安门反革命事件”大同小异。此时,他受不了秦鹰的讥笑,正要发作,忽然瞧见林阿兴对他使眼色,便只说:“有就承认嘛,‘一人做事一人当’嘛!”
秦鹰不屑驳诉何本霖的话,只是抽烟。
林阿兴说:“哎,老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说的?他有证据吗?”
秦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因为他无可奉告:他是“新华社记者”,并不需要给他回答银盆市委常委会上发生的问题。
林阿兴见人家不答理,尴尬片刻,换平和口吻说:“老秦呀,秦书记,我倒要奉劝一句,你们作为老干部,可要认清形势的变化和发展呀,不然,像邓小平那样,就要一败涂地了……”
秦鹰打断他的话说:“我说林阿兴同志,你放尊重一点,不要信口雌黄,乱说一气,你要记住,你是一个记者,对吗,仅仅是个记者!”
林阿兴冷笑两声,闭口了。
秦鹰些时显然有些激动。他知道,据对提供的材料分析,银盆市的“放人风”和企图拘留时健秋等一系列事件,无疑地,与这位冒牌的“新华社记者”均有奥妙关系。但他需要进一步证实。他严肃地对林阿兴说:“老林同志,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你来银盆市采访,开展正常活动,我们允许,但需要你事先和我们市委宣传部取得联系,如果另搞一套,自以为得意,到头来要倒跟葱的!”
……
林阿兴结束回忆,忿然地说道:“老顽固!老不死!哼!……”
林海伍见这位尊贵的客人连连发火,不知如何是好,劝不是,不劝也不是。他感到左右为难。正当他踌躇不安时,听客人低声地对他说:“程常委要你们现在加强攻势。你们有办法没有?你们要先拿出办法……”他见林海伍向他苦笑,便俯在他耳边嘀咕一阵。
林海伍惊喜地叫起来:“这是真的?程常委从省里……只要省里一点名,我们底下就好动作了。”
林阿兴没有再说,在屋里又走动起来。只听他停住步说:“这是件顶要紧的事。只要他秦鹰一倒,银盆市的大权便要掌在我们自己人的手中。只要半椭湾地区‘反潮流战士’夺过权,你们银盆市也夺过权,省城就要乱起来,全省的形势便要大为改观……老林,你看到了这种形势吗?要看到,目光要放远些,不要老是盯着你这个小小的银盆市,要盯向全省、全国!……”
林海伍听了身上一阵热。他知道,正是这种缘故,他被召集到这里,参加一次不寻常的秘密会议。晚上将有一次会议要在这里举行,“反潮流战士”和一些地县的“自己人”便要到来……想到这里,他增强了信心,有一种准备回去大干一场的劲头。
次日上午,林阿兴告诉客人说,这一筐“唐家香”名贵荔枝干请他带到北京,送给“中央首长”,比方说送给那位姓江的“中央首长”。客人满口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