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74)

作者:俞明德

•向烈士傾吐一個字

銀盆市烈士紀念碑,籠罩在黑暗的夜幕之中。欄杆前,一位姑娘倚在那裡,向遠處的一條山坡眺望。

這姑娘便是侯二春。
她來這裡有一些時間了。

她轉過身子,凝視著面前聳立著烈士紀念碑。碑有十來米高,上面仿照著毛主席筆跡,刻著“烈士紀念碑”五個大字;這大字在路燈的映照下,閃著光亮,顯得莊嚴而肅穆。

往常,夜間這時候,極少有人來這裡,這不是人們遊玩的去處,但今年卻不同,清明節前後常常有人到此憑弔先烈,就是今晚,二春也看到一些幹部和群眾陸續來這裡坐著,走著,交談著,訴說著。而二春自己呢?一方面是為了和阿秋的約會,另一方面,也是和大家一樣,到這裡緬懷先烈悼念敬愛的周總理。可不是嗎?你看,她坐在石碑底座上,正注目底座上張貼上去的一幅標語;標語上用大字寫著一行字:沉痛悼念周總理逝世。儘管標語上的顏色被風吹雨打,褪去了一些,標語一角也被撕去,但那濃墨黑字,卻像是石頭一樣,壓在人們的心裡,壓在二春的心裡。

二春坐片刻又站起,立在剛矗的、未漆上顏色的欄杆前,正在等待男朋友的到來。她在石碑前面的空地上徘徊,聽到附近欄杆前兩個幹部模樣的人憤憤地議論著,聲音小,只聽到幾句“總理不幸病逝,全國各地悼念活動搞得冷冷清清”。我們這裡也是這樣,我孩子從瀋陽來信說,東北三省也是一片冷落氣氛,清華大學還搞什麼‘教育革命大辯論’……”。

聽到後面這句話,二春不禁想起一件事,那是前不久,她到阿秋家裡:阿秋拿一張報紙給她看,又拿他在北京一位學友的來信讀給她聽,兩人於氣憤之下,把那張報紙撕得粉碎。你道這是何故?原來,這張報紙全文刊登《清華大學開展教育革命大辯論帶來的大變化》,他這位分配在清華大學工作的同班學友,寫信告訴他,該校廣大師生員工正沉浸在悼念周總理的悲痛之中,哪有心思“關心”和“積極投入大辯論”!熱衷於“大辯論”的只是校黨委幾個頭頭和少數人;這篇文章“強姦民意,危言聳聽!”……信中還告訴阿秋一些“小道消息”:北京街頭的大字報上點出中央有“四人幫”,是毛主席在政治局會當面批了的;“四人幫”就是上海幫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外加一隻“狐狸精”江青,就是這夥人反對周總理。信的末尾勉勵阿秋,要站穩立場,不可做牆頭上頭重腳輕隨風倒的草……

阿秋和這位學友在班裡是要好的同學,而且人家一位伯伯在中央軍委工作,是陳老總部下的位驍勇善戰的將軍。所以,他是很信賴這位同學的。他想起一九七四年本省幾個跳樑小丑借“批林批孔”運動公然反總理、本市王阿九也參與這一罪惡活動,怒火早在胸中燃燒,一氣之下便把那張報紙撕了……

二春想到這裡,心裡像起了波瀾,久久不能平靜。她向前慢慢地走去,把身子靠在欄杆上,望著剛才自己走來的路上。這時她忽然發現這遠處有一個影走來,瞧他走路模樣,似乎是阿秋,她心頭一喜,離開攔桿走下台階,迎上前。 可是,那個人影移動幾步,便轉彎朝另一條小路去了。二春失望地收住腳步。

她在紀念碑前躑躅一陣,仍不見阿秋到來。難道他忘了?抑或又上鑽機?前者不可能,因為阿秋不是那種健忘的人,他也從來沒失過約;只是鑽機上又發生什麼事故,叫他上去處理,倒是可能。二春正在胡思亂想,朦朧之中又看到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而且沒有轉彎,徑直朝紀念碑這邊走來。她連忙迎上前去。可是,她又詫異了;那人個頭比阿秋高,走路時右腿有些跛,莫非……那人愈走愈近,二春心裡微微一震;這不是號稱“小五哥”的姚孟新嗎?這時候他來幹什麼?她急忙轉過身去,然而,頗響的皮鞋聲已經靠近,緊接著一種粗魯的嗓門在她耳邊驟起:“啊,二春,你在這裡……”

果然是姚孟新!二春心裡討厭這位人保組幹部,冷淡地答道:“哦,是你。小姚,你晚上也來這裡?”

“哎,是的,我來這裡玩玩。”姚孟新忙接上口。

隱約的燈光中,二春看到這人身穿一套嶄新的“的卡”中山裝衣褲,腳著一雙黑色大皮鞋,人倒顯得精神煥發,不用說他那鼻梁上的幾顆雀斑是顯現不出來的。也許這是他沒有討惹姑娘歡心的緣由之一。二春打量了一番,笑著說:“小姚,你今晚穿得很整齊呀!”

“真的,嘿嘿,我就喜歡整齊,就是喜歡……”小五哥笑著回答,十分得意。

二春聽著不吭氣。她倚在欄杆上,目光凝視著遠方,心裡說:“阿秋呀,你現在哪裡?……”只是當小五哥挨近她身邊,輕輕地說:“二春,剛才我遇見你姐姐”,她才知道姚孟新還站在這裡,她向旁邊挪遠一步,說:“你找我有事?”

“我,我……嘻嘻,沒有什麼事,隨便聊聊。”小五哥說著,又向她走近一步。他瞧瞧四周,見攔桿這邊沒人,便悄聲地說:“二春,我,我喜歡……”
“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喜歡和你一起玩。”小五哥說著,伸出一隻手,要去牽二春,被二春甩開:“小姚,你別動手動腳,我不喜歡這樣。”
“怎麼,你嫌我?”小五哥說,他幾乎用懇求的口吻對這位垂涎已久的姑娘說:“二春,我真真從心裡喜歡你,你就答應我吧,二春……”

二春厭惡這種看風使船、投機取巧、身上帶有流氓習氣的青年,她不能把愛情和前途寄託在他身上,她已經不止一次拒絶他的求愛。可是,他一直不肯死心。這促使她下了今晚約阿秋到這裡確定終身的決心。她見時候不早,堅決地對這位青年說:“小姚,我再次明白告訴你,我不能答應,請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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