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76)

作者:俞明德

新娘中要數侯小春最先駕到。只見她胸前掛著一朵燈芯絨做的大紅花,落落大方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新郎不知什麼事,遲遲沒到,新娘偶爾看了看門口,和身邊這張空椅子,主要的功夫是用來啃瓜子。她的胸脯挺著,身子坐得很直,那一雙眼睛往四周裡瞧著,顯出旁若無人的高傲的神態。有時她還會撇撇嘴,意思是:孩子們、婦女們,還有男人們,由你們怎麼瞧就怎麼瞧吧!

二春是和阿秋一道進來的。阿秋剛從後山的一個鑽孔機場下來,連工作服還沒換,便被人拖來了,說是時間已到,總不能讓大家久等。他一進來,大夥只是一個勁地笑。當他從一位老大媽——老屋鄰居大媽身邊走過時,被拉住:“孩子,今天可不比往常,該換新衣服啦!”旁邊幾個婦女也附和地規勸。

二春想了想,覺得有理,拿眼睛示意阿秋。阿秋遲疑片刻,點頭笑了,到隔壁換新郎裝去了。

二春這會兒走過來,和妹妹併排坐著,等候大姐的到來。

不一會兒,大姐和養父一道進門。養父旁邊走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同志,她懷裡抱著一男孩子。對這位女同志,她侯二春素不相識,像是個幹部模樣;但她抱的男孩子,則是季常的孩子小冬冬。當養父把自己介紹給這位女同志時,女同志忙上前向她賀喜。

二春知趣地還了禮,然後逗著小冬冬笑。

忽然,她聽到附近孩子們的嬉笑聲和婦女們的稱讚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姑娘給姐姐別上一雜綢扎大紅花,人們把她圍起來,笑著鬧著。

只見姐姐低著頭,臉紅暈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二春知道姐姐怕羞,便走過去拉她往台上走來。

三姐妹併排坐在台上。姐姐依然低頭頭,臉紅暈著。

接著,門口出現季常和龔濤;他倆滿面春風,被小夥子們簇擁著進來。

阿秋還沒來,季常和龔濤未肯入坐。

這時,二春忽然注意到,當季常走到靠主席台一張桌子去抱小冬冬時,她看見養父和那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同志坐在一起,而且椅子靠得很近,顯出不尋常的樣子。二春看著,心 裡十分納悶;這位女同志是誰?和養父是怎麼認識的?他倆之間究竟……如果有這樁喜事,她怎麼從來沒有聽養父說過,哪怕一點點暗示?

就是這時,她突然看到一個地質隊員闖進客廳,大驚失色地喊著:“不好了,阿秋被人保組抓走了,剛剛……”

二春聽了,大叫一聲。
於是,她的夢醒了。
這是一場春之驚夢。
侯二春確定自己醒了,覺得茫然若失,但又感到身上似乎有一灣暖流流過。
她憂愁滿面。她咬咬牙根。她暗暗下的一個決心更加堅定了。

•監護人與被監護人

秦鷹與林阿興交鋒的第三天,省委下達一個文件,秦鷹以所謂與水文站探隊清明節事件——類似“天安門反革命事件”的事件有關,而被點名批判。

不久,銀盆市委辦公室突然從省城調進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陌生人。

讀者現在看的就是下面的情形:

市委大院裡有座小院,小院裡有幢二層樓,第二層上有兩間毗鄰的辦公室,一間坐著監護人,一間坐著被監護人,這是個女的,便是新來乍到的陌生人,她叫明妹;被監護人是個男的,他就是秦鷹。

定義是相對的,絶對正確的概念不存在。說明妹是監護人,好比說秦鷹是被監護人一樣,都是不準確的。首先從公開的身份看,她與他都不是。何本霖在分配她的工作時,只是說:“你當過機要秘書。這是我和林海伍同志商量過的,你去最合適。”明妹是位聰明人,自然領會這位市委領導暗示,因為她聽了那次全省廣播大會和閲讀了那份省委文件。她服從了,愉快地服從了。她的具體職務是:端茶、送水、倒痰盂。

她很幸運,一調任,便和這位市委書記做了鄰居,而且成了他的“勤務員”!

至於秦鷹,他不是“木頭仔”(意即木偶人)。他知道,自從省委文件下達後,市裡形勢急轉直下,不少人都轉了彎,前天,薛夢對他說:“老秦,情況不妙呀!我看大家轉了彎,你我……”

他開始遲鈍、動搖——這位市革委會人保組長!

秦鷹把他轟了出去:“我不做‘彎彎蹺’(註:彎彎蹺,周立波《山鄉巨變》中的人物,一個遇風轉舵的投機農民)!你做,你自個兒做去!”

第二天,他遇到薛夢,他說他昨天過於激動,容請再想想,並且還向他介紹了這位女幹部的一些情況。他心裡更明白。果然,她是來暗中監視自己的。不過,兩人心照不宣,各辦各的“公”。

沒有溪水,高山就不成高山;只有刮北風,鬆濤才顯出它的喧鬧與奇觀。有了這位監護人作佯,秦鷹更顯得為人重視。

與往常一樣,這天中午,秦鷹照例從老屋騎自行車來這裡上班。他剛坐下,陳秘書便送來一疊材料。他翻開一看,是時健秋和養女侯二春整理的有關本市環境污染與保護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是一個月前責成水文站鑽探隊地質組編寫的。下面是他看到的報告中的一些資料:

銀盆市工業局九家廠礦排放廢水
有毒成份一覽表
有毒成份 排放廠家
SO4 鐵礦 化工廠 造紙廠
氧化物 鐵礦 電鍍廠 化工廠 農藥廠
CU 鐵礦 金屬加工廠 電鍍廠
Fe 鐵礦 非鐵金屬冶煉廠
AS 鐵礦 製藥廠 玻璃廠
H2S 鐵礦 化工廠
亞硫酸 鐵礦 造紙廠
汞 鐵礦 化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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