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城市(43)
俞明德
他一路上走著，想著。他想了許多。他還想到觀世音、孔夫子和神猴，想到村頭的廟。他心裡打算：在和李嫂合用的廳堂正中央也築個小屋，把主席石膏像供奉在那裡。逢主席生日，像今天，他也要供上一炷香。他知道，他有這種對領袖的忠心，對神像的虔誠之心，他會多活幾年的，他一家子日子會過順心的，她李嫂家也會的。會的，會的，“好心有好報嘛！”他心裡笑著說。
他一路上走著，輕鬆地走著，眼看就要走盡大街，轉向一條通往山邊的小街時，有一個人跑了過來，從背後一手把他的扁擔抓住，聽見他大喊一聲：“走！到人保組裡來！”
他回頭一看，大吃一驚：這人穿一身藍色卡箕衣服，頭上還戴著藍帽。他曉得，這是縣人保組的。他是個青年。他還看見幾個跟在他後面的小孩都嚇跑了。
“同志，你……”老人驚訝地說。
“不要說了，跟我走！”這人粗暴地打斷他的話，不由分說，連人帶扁擔，把老人拉走。
於慌亂中他看到眼前掛著一塊長木牌，上面塗著一行紅字。他不識字，只是後來他才知道，這地方寫的是“某某縣革委會人民保衛組”。他就這樣被拖進了人保組的大門。
他被拖進了一個小房間。他掙扎著，掙脫這個青年的大手，大聲嚷道：“你……你們這是怎的！”因為進來這小房間的不止這個青年，還有3-4個穿同樣服裝的青年。
“哼，怎麼啦，你還裝蒜！”抓他進來的這個青年說。他從扁擔上拿下石膏像，往他眼前一晃，大聲喊道：“你這是反革命行為！你膽敢在大白天污辱偉大領袖的像！這是現行破壞活動！”
有幾個他的同行也都搖搖頭，都顯出十分氣憤的樣子。
老人看了看被取下的這尊石膏像，忽然記起了剛才綁繩之前的思想，似乎明白了，他這才感到後悔。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說：“同志，我哪會污辱領袖……”
“甭狡辯了，你這是現行反革命行為，必須嚴加打擊！”又是這個青年的大嗓門。這時，有一年中年人走進來，只聽見這個青年把石膏像拿給他，說了幾句話，他只聽他向人家說“……副科長，先拘留起來……”見中年人向這個青年點點頭，向他走來，打量了他一番，大聲說：“你這傢伙心黑了，你要向人民低頭認罪！”
“我是紅心，是紅心，你們不要胡說八道，你們放我走……”老人申訴道。
“哼！你出不去，先把你拘留，然後判你的罪！”這位副科長說。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龔赤忠說，他又一次看到石膏像，叫道：“不然，我要把像退給店裡，我不買了，我錢要拿有去看病抓藥。你還我吧，我要拿去退，拿去退……”老人說著，便走上前，往那副科長手裡搶石膏像。
副科長沒想到老傢伙會來這一著，石膏像被搶回去了，可是不知是老人太氣憤，繭手顫抖，抑或其他緣故，石膏像被他搶了，手腳卻沒拿穩，只聽得“啪當”一聲，石膏像掉在地上，打碎了……
就這樣，龔赤忠被以“污辱領袖像，惡意打破領袖像的‘罪名’”拘留了，不久便以“立場反動、頑固、拒不認罪”而被正式逮捕了。
當龔濤驚悉消息趕到監獄時，他祖父已經死在那裡，不久，他祖母也死了。他自己呢，變成了“現行反革命”的親屬……
•咬奶頭
侯大春去見季常過後不久，一天中午，秦鷹來到烈士紀念碑前。
他來做什麼，這時候？
只見他嘴唇緊閉，雙眉皺著，在紀念碑前徘徊了一陣，最後倚在欄杆上，陷入了沉思。
不錯，他打了最小的養女，常言道，好事不遠颺，壞事傳千里。他這一蠢舉，只半天時間便傳開出去了。他現在感到後悔，感到對不住她死去的生父、他的老戰友侯俊傑。這是他到烈士跟前自責的緣故吧！
是的，是這樣一種情形。
秦鷹有錯嗎？這就是他的一個過錯。因為他是人不是神。他不是神猴。即便是這位具有七十二變本領的老孫，也有被鐵扇公主哄騙、借假扇以至於火燒自己屁股的時候，更何況他一條尾巴說什麼也藏不住。何況秦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污點不等於沒有缺點”，這話拿來形象秦鷹正合適。
此刻，他深思了一陣，又默想了一陣。
忽然，他記起了自己和養女侯小春的一段往事。
這是件令人難以置信和十分不愉快的往事。
那天晚上，秦鷹到三個養女租住的房屋。三個女兒都呆在屋裡，大春和二春坐在椅子上，小春因為昨天一整天才吃一碗麵條，身體虛弱，便和衣靠在床頭。
“晚上咱們有空聊聊，”作養父的說，“爸爸沒有更多的話要說，只是說說本地流傳的一個故事，不知道你們愛聽不愛聽？”
“爸，您就說吧！”大春說。
“爸，什麼故事？”二春問。
“……”小春沒有答話。
“那……你們聽我說吧！”秦鷹說，“這是流傳很久很廣的一個故事，叫做《咬奶頭》……”
“什麼，《咬奶頭》？”二春問。
“是的。”
“爸，我不聽，都聽膩了！”小春發言了。
“小春！”大春提高了嗓門，說：“都聽聽，對我們會有教育意義的。”
“爸，這不是復辟四舊嗎？現在都文化大革命了……”二春說。
“文化大革命又怎麼樣了？人家鄉下還不是照樣流傳！”秦鷹說。
於是，秦鷹便自個兒說了起來。
這是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這個故事幾乎和小五哥的故事一樣源遠流長，一樣生動。但前者講教育兒女的事，後者則是講公子哥兒的風流韻事，內容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