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的城市 (1)

楔 子

第一章 他在一次激戰中犧牲

一九四九年秋。東南沿海某省中西部一座山城。

一天黃昏，夜幕蒙住天空，大地籠罩著一片陰霾，附近的居民們被一隊即將潰退南逃的國民黨反動軍隊趕到縣東面一座臨河靠山的孔廟前。廟門口前的兩棵大榕樹頂端枝叉上烏鴉紛紛從窩裡驚飛發出一陣緊似一陣的“呀……呀……”聲，這聲音同匪徒們拉響槍栓和吆喝咒罵聲，及居民群裡的婦女小孩的驚呼聲、哭叫聲，連成一片，嘈嘈雜雜，令人毛骨悚然。

兩個被五花大綁的囚犯在一個班的國民黨兵的押解下，步履艱辛地走到廟前的一棵榕樹下。他們分別被綁在大榕樹的兩根垂掛入土的須莖上。

綁了犯人，匪兵們排在四周，站著警戒，迎候他們長官的到來。

隨著一陣急促而慌亂的馬蹄聲，幾匹馬出現在人們的跟前。只見一個滿臉橫肉的矮個子軍官向旁邊一個瘦骨伶仃的高個子軍官嘀咕了幾句，高個子軍官便策馬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兩個犯人的跟前，頗得意地說：“怎麼樣，沒有想到吧！你們以為毛澤東打到南京、省城被你們佔領，你們就會自由了？哈哈哈……我可以明白告訴二位，晚上我們就要撤走，離開這裡向南逃走，而你們就要長眠了，安息了，此時此刻，你們不會感到悲哀吧？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這個國民黨軍隊的營長說著，回過頭向那個矮個子的連長看了一眼，兩人獰笑一陣。

被綁在這裡的兩個犯人，一個叫明祖亮，年約28歲，該城醫院的勤雜工，中共地下黨支部書記，旁邊那一個叫蔡欣榮，25歲，是在本地打游擊的游擊副隊長；兩人是前幾天執行任務時一起被捕的。

明祖亮鄙視地看了匪營長一眼，把頭轉向別處。不知怎麼，他忽然把目光停在這棵榕樹上，看了一陣，又看了一陣，他忘了這裡現在成了刑場，似乎他是這里和蔡欣榮接頭。那時為了革命，他們居然沒有註意到這棵大榕樹的老態龍鍾的身姿，而現在，他有了這個仔細打量的時間。他開始認真地觀察，好像非要把它看個夠不可；他把匪營長和他的譏諷、冷笑忘了，全忘了。 ……

這是一棵枝葉蔥綠、茂密的大樹，它的頂部很寬很圓滿，像一把大傘撐開著，連廟宇的屋簷都被遮掩住。那主幹盤虯粗壯，三個大人伸開長臂才能合圍。從枝幹垂下無數根鬍鬚，都是棕色的，有的鬚根細得像楊柳枝條，在颯颯的秋風中抖顫著，有的鬚根經風吹雨打和陽光滋潤而又長出細小的黃色的嫩須，其中還有許多是緊貼在樹杆即母體上。除了綁住自己和戰友的這兩根一人胸圍粗大的須莖外，旁邊還有幾根比它們略小的須莖，似乎是要擋住寒冷的風和那些匪徒虎視眈眈、射向自己的兇惡的目光。再看那上方粗糙、乾裂開的樹皮和脫掉樹皮、露出淡黃色的軀體以及上部健康肢身上爬滿的鮮嫩奶綠的青蘚和生長著的野草及藤蔓，知道這棵幾百年的大樹依然蘊藏著頑強的生命力，儘管它有的部位枯槁了、腐朽了，被蛀成了洞，可它的根鋪得寬、扎得深，從地底下供應它充分的水份與養料。他看著，想著，忽然渾身上下滑過一種奇異的感覺，只覺得心裡更踏實，眼睛更明亮。甚至他彷彿感到黑暗突然在眼前消失，曙光出現了，就在前頭，在那不遠的地方……他威武地站著，看見戰友也是威武地站著；他微微笑著，看見戰友也微微笑著。此時此刻，也許他也和自己一樣看到榕樹頑強不拔的身姿，溝通著自己的思想……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狼一般的嚎叫……那矮胖的匪連長發出命令：“步槍手！準備！”又聽見“嘩嘩”的響聲……幾個匪徒並排站在廟門口，朝他和蔡欣榮拉開了槍栓。

這時，他們又聽見周遭人群大聲呼喊起來，雖然聽不清喊些什麼，但不言而喻，就是抗議這股國民黨反動軍隊行將復滅前夕的垂死掙扎與殘酷的報復行動。

明祖亮和蔡欣榮對視一笑，接著，他倆向著群眾，微笑地和他們告別，然後靜靜地站在那裡，面對著孔廟，面對著槍口……

誰知，就在匪連長剛喊：“準備……”話音未落時，突然一聲槍響，那個在“犯人”邊監斬的匪排長頭部彈滾下馬來，緊接著匪營長的坐騎也中了一彈，馬驚人翻。差不多是同時，那些在廟門口行刑的匪徒有的中彈倒下，有的亂放槍，有的慌忙逃竄。

居民們聽到槍響，叫著，朝後面和附近的山腳散亂跑去。緊接著，一個排的解放大軍從榕樹背後山腳的林蔭處衝殺過來，那吶喊聲、軍號聲驚天動地，響成一片。

原來，我解放大軍在這一年8月17日解放省城後，繼續揮師南進。國民黨反動軍隊節節潰退，紛紛從沿海和山區的一些縣逃往金門、馬祖和台灣，盤守在銀盆縣的這一營敵軍早已聞風喪膽，原打算前兩天南逃，只是營長小老婆家裡是本縣大地主，不願棄家出走，整天哭哭啼啼，鬧得死去活來，一直到這一天中午才停止胡鬧。營長本人因此而被攪得心灰意亂，狼狽不堪。

這些情況，連同黃昏他們要槍決明、蔡二同志的消息，早由地下黨組織和游擊隊飛報東南方向正揮師而進的我軍前線指揮部某團，該團是奉上級命令而行動。命令說，在“百萬雄師過大江”後，國民黨反動派從上饒遷到銀盆縣北城區的集中營關押著不少愛國志士、革命黨人，其中還有在皖南事變中不幸被俘的四十多名新四軍女戰士。命令要求該團星夜兼程趕往銀盆縣，救出集中營裡的難友。該團聽到銀盆縣地下黨組織和游擊隊報告後，經研究和請示，派連長秦鷹帶領指戰員，白天隱蔽，晚上行軍，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插銀盆縣，並且於昨晚埋伏在孔廟前後山腳的一片濃郁的雜樹林裡。

所有這些，敵軍哪裡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