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的城市 (2)
今天下午四點多鐘,連部通訊員馬華從團部回來,帶了團部的命令。命令裡同意秦鷹的戰鬥佈置,並告訴他們一個不幸的消息:國民黨大部隊於銀盆縣倉惶潰退時,殺害了一批愛國人士和革命黨人,四十多名新四軍女戰士受盡酷刑,堅貞不屈,全部壯烈犧牲。命令說,我軍團部和大部隊將於今晚6點半趕到銀盆縣城,要求他們救下被捕同志後立即迂迴到西南面,切斷敵人最後一個營的退路,以求全殲,為死難烈士報仇。接到命令,全連指戰員義憤填膺,士氣高漲。按照既定計劃,秦鷹把三排調到西南面埋伏,一排救護群眾,侯俊傑當排長的二排則火速趕去孔廟救人。他自己跟二排一起行動。
一陣槍聲過後,侯俊傑帶著二排衝到孔廟大門口,給明祖亮和蔡欣榮——小蔡胸部中了彈已昏迷,靠上樹幹上——鬆了綁,正要把他倆轉移到安全地帶時,敵營長帶著一個連的兵力反撲過來。
“連長,快進廟,我掩護……”一個粗獷的嗓門喊道。隨著話音,一個人趕到,他一手拿著步槍,一手拿著一把大刀……這是他從被擊斃的那個監斬的敵排長繳來的——幫秦鷹把蔡欣榮背進廟裡。這人就是二排長侯俊傑。這時,二排和勝利掩護群眾後撤的一排戰士都趕到孔廟,向敵人猛烈開火。
戰鬥進行得十分激烈。由於敵兵力大我軍一倍,加上敵人熟悉地形,漸漸地,秦鷹他們被敵火力堵在廟裡,幾次突圍未能成功。如突圍不了,不但這裡情況危急,而且派往西南面堵截敵人逃竄的三排也很難完成任務,就會貽誤我軍的作戰計劃。就在這裡,侯俊傑對秦鷹說:“連長,你從邊門帶領大夥突圍,我和馬華掩護!”不等秦鷹表態,他就拿著槍和刀衝出廟門,對正在射擊的馬華說:“小馬,狠狠地打!好叫連長他們突圍!……”說著,從馬華手裡接過輕機槍,猛扣起來。
秦鷹原先不知道這廟有道邊門,經侯俊傑提醒,他看到孔子廟神位左邊黑古隆通的深處果然有扇邊門,事不宜遲,他立即帶著戰士護著明、蔡二同志去廟旁處,推開門往外看,敵人火力不強,不遠處就是山腳,山腳下就是一片雜樹林。於是秦鷹他們向外掃射了一陣,往雜樹林突圍。
再說廟門口,侯俊杰和馬華一挺輕機槍和一支步槍及手榴彈,把敵營長那邊的密集火力吸引住,打了一陣,侯俊傑估計秦鷹他們已經突圍,正要和馬華往廟裡撤時,冷不防一顆子彈飛來,打中他的胸部,他當場倒在地上。 “排長,排長……”馬華大聲叫道,撲向前來。
正當這危急時刻,北山游擊隊從北面山里衝到城裡,這時已在敵營長背後攻打起來。馬華轉憂為喜,立即架起機槍,向敵掃射。在槍聲中,侯俊傑自己醒來,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猛然見一隻敵人的馬驚慌失措地跑到廟跟前,跑到他跟前,只見他拿著大刀站起,瞅准了時機,往前一跳,騎上馬背,向一個負傷從地上爬起逃命的敵軍官追去,只見刀刃閃閃,寒光逼人,侯俊傑一晃大刀把敵軍官砍倒地上,就在他繼續往前衝的時候,一顆子彈飛來,擊中頭部,他從馬背上翻滾下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侯俊傑甦醒過來,他睜開眼皮,發覺自己躺在廟裡,躺在一個面影熟悉的首長的懷裡,只是難以辯認出他是誰。
“小侯!”
“二排長!”
一聲呼喊,他又醒來,這時看清了,嘴巴翕動著,說:“政委……鐘政委!……”鐘根生是第三野戰軍的一支大部隊的政委,三十五、六歲,身體十分壯實,這時他和同來的團長一樣風塵僕僕。
政委趴在他耳邊,輕輕地告訴他,因為他神態模糊,只聽得政委說:“你們打得很頑強,兩項任務都完成了”“敵一營兵力大部被殲滅,銀盆縣回到人民的手裡”,其他的話他聽不清了。團長在旁邊安慰他。他聽了笑了,這時他又看到一個似陌生似認識的面孔,儘管那人把他手裡的一把大刀放在他手裡,對他說:“我叫明祖亮,你們剛才救出來的,這是你繳獲的大刀”,但他只是向他點點頭,把大刀推給他。他的眼睛轉向另一邊,這次他看到一個十分熟悉的面龐,認出他是馬華。他囁嚅了片刻,忽然吃力地問道:“連長……連長……”
馬華被他一問,卻不吭聲了,政委和團長也不吭聲了。他們心裡難過:連長秦鷹在大部隊趕到縣城南面時,身上中了彈片,失去了知覺,被戰士救起……這個不幸的消息,怎能告訴這生命垂危的戰友?
侯俊傑痛苦地閉上眼睛。忽然,他覺得頭部胸部一陣劇痛,腦袋像要炸裂,眼前一陣昏黑。他極力控制住自己,抖顫著手,從自己衣袋裡掏出一封被鮮血染紅一角的家信,抖顫著嘴唇,要對政委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侯俊傑此刻正想念著自己的親人。他的眼前似乎站著在江邊向他微笑道別的妻子,他彷彿正一一個地接過小女兒,一人吻一下動人的小酒窩……
他的眼角濕潤了。他忽然抖顫著嘴唇,對政委說:“政委!……請告訴家裡……我死了,不要難過……要把三個孩子帶大,做建設祖國的人才……”話沒說完,手垂下來,信落在政委的身上……
侯俊傑光榮犧牲了。犧牲時,他的同胞胎三個女兒還沒有滿月,而且遠在千里之外江邊的船艙裡。
政委、團長和戰友們都默默地脫下軍帽,向烈士敬禮、告別。
政委把家信和烈士的其他遺物放進了自己的軍用掛包;明祖亮經請求同意,收藏了烈士繳獲並用過的這把軍刀;馬華心裡記住了:等全省解放了,一定去烈士家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