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丢了

作者:王新榮

春,就讓娘來住幾天吧!兩年沒回去了,娘一定是想咱們了。木子抬頭看了一眼正在修眉的春。
春沒有言傳,只專注地盯著鏡子裡那兩條毛毛蟲讓人反感。木子知道,春一定是不願讓娘來銀川的。前些天,為商量讓娘過來住幾天,春和木子冷戰了好多天。她總以各種理由推委木子不讓老家的親人登門。她說老家人不講衛生、吃得多。可木子就納悶了,你春也不是農村人嗎?只不過在城裡待了幾年,難道就成了城裡人不成?
春,下午爹打來電話說娘已經坐上車了,明天早上三點就到了,娘來了,你可要好好的,千萬不要給娘臉色看。木子一邊抽菸一邊叮囑這個和他三天兩頭為雞毛蒜鼻子的小事吵架的女人。這麼多年,爹和娘為拉扯木子兄妹二人,沒少受罪、沒少吃苦,對春,更像是待親閨女一樣。娘來了,說啥也不能讓娘有半點的委屈。
不就是你娘嗎,像習大大要來似的,你娘來了你伺候去,我可沒那份耐心。春白了木子一眼,木子的心涼到了極點。木子太瞭解她了,潑辣、狹隘、自私,如果是她娘來的話,她又該吩咐木子去買雞呀魚呀什麼的。
面對春,木子的心平靜如水。
春去睡了,木子卻擔心娘來了春會讓木子下不了台、讓娘臉上掛不住。
兩點的時候,木子給娘找了一件外套向車站趕去,爹說,他問司機師傅了,車三點就到銀川了。娘一個農村婦女,大字不識一個,且大包小包的很讓人擔心,再說,娘平日裡步行慣了,一坐車就暈,木子怕娘下車後昏昏沉沉的上了車站附近騙子的當。
車很準時。木子站在街邊上盯著從長途客車上下來的人們,生怕一不小心娘從眼皮底下丟失。
三?木子沒看見娘,娘卻早早地找見了木子。
隔著玻璃,那個農村婦女滿臉皺紋、滿頭白髮,木子懷疑那不是娘。可她確實是娘——生計累垮了的娘。
娘,握著娘的手,木子的心頭猛的一酸,兩年未見,娘老了,真的老了。
接過娘肩上的大包小包,木子隨手招了一輛車,娘卻扯著木子的後襟說,三,咱們還是走上回吧,娘實在不想坐車了。
木子沒有為難娘,自打記事起,娘一直很怕坐車。路上,娘說爹也很想木子他們,只是家裡走不開,還說這幾年的收成也很好。囤的糧夠一家人吃五年了。
看得出,娘是高興的。
回到家,春沒開門,木子掏出鑰匙自己打開門把娘領進了屋,屋子裡冰涼冰涼的,木子給娘倒了一杯熱水讓娘喝一口暖暖身子,順便從櫃子裡取了一件大衣披在了娘的身上。儘管如此,娘還是冷的直哆嗦。
春,起來跟娘打個招呼去,外面冷的很,要不讓娘到屋裡來睡一會?木子推醒裝睡的春,春一臉的不悅,邊穿衣服邊嘮叨木子的事太多。
娘,你來了。春睡眼惺忪地跟娘打了個招呼。娘拉著春的手一個勁地說,快進去,快進去,別感冒了。春揉了一下眼睛說,娘你先和三嘮著,我先進去了。
娘坐回到沙發上,怔怔地看著木子,木子說,娘,先喝口水,我把爐子點旺。
娘說,算了,咱娘倆好好嘮嘮。
木子找出一些柴禾生著了爐子,炭火很快就竄開了火苗。娘說,炭這東西真好,一下子房裡就熱乎了。
早飯的時候,春去買菜,木子再三叮囑春,娘不吃肉,去了買點鮮菜讓娘嘗嘗。當著娘的面,春說,三,娘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娘的。
下班後,木子匆匆地趕回家,還未到門口,就老遠看見娘焦急地向遠處張望。木子喊了聲娘,娘拉著木子的手說,三,你可回來,悶在你那個屋子裡可把人急死了。
娘,你是剛來不習慣,慢慢就好了。木子拉著娘的手邊安慰娘邊向屋裡走去。
回來了。春放下遙控器起身接過了木子手上的包。
木子沒有言傳,心裡暗想:大冷的天,你一個人坐到裡面看電視卻把娘留在了屋子外面,娘第一次來,你就不會跟娘說說話。
三,快來吃飯。娘從廚房裡端出了飯菜,不看則罷,一看木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平日裡四菜一湯的,娘今天來了卻只有土豆片。
木子抬頭看了一眼春,春好像不關她的事似的只顧磕瓜子。娘說,三,吃吧,趁熱吃吧!
木子沒敢看娘,木子怕他看娘的時候淚水會傾瀉而下。為了娘,木子只好忍著心底的怨氣把娘端出來的飯菜一粒一粒的嚥了下去。
春,娘好不容易來一次,你怎麼就買了點土豆呢,咱西海固還缺土豆嗎?娘睡下後,木子關掉電視質問春。
我早上沒帶錢,再說,一斤土豆也一塊錢呢。最近菜價漲的死貴,有土豆已經不錯了,不喜歡吃就別吃啊,又沒人強迫她。春比木子的火氣還大,她一個勁地數落娘吃飯時沒有洗手、方便後沒有沖水。
木子越聽越氣,想起她娘上次來時,春天沒亮就打發木子去菜市場買雞買魚。她娘倒好,把手紙丟進下水道還是木子請了兩個工人花了一百二十塊錢疏通的。木子說,春,這不是你娘,你當然不知道心疼和包容,我娘再差,總沒有把下水道堵塞吧!
春一聽木子揭她的傷疤,竟破口大罵了起來,木子怕娘聽見,勸她小聲些,春不但不聽勸,反而得意忘形地說你娘明天不走我就回娘家。
三,三,天還沒亮,娘便在外面喊木子,木子出去一看,娘手裡提著她來時裝衣服的包袱,好像要出門。木子說,娘,這麼早你幹啥啊?
三,我昨晚一宿都沒闔眼,也不知道你爹把家裡的牛啊羊啊的能不能照顧好,我想我還是早些回去算了,省得你爹操心。娘邊說邊拉開了門。
娘,你剛來怎麼就要走呢?不是說好要住些日子嗎?木子邊穿衣服邊把娘往屋里拉。
娘沒有言傳,大步大步地向車站走去。
木子拿了件外套追上娘,給娘披在了身上,娘說,三,回去吧!娘記性好著呢,能找到回去的路。
娘?你就不能吃點飯再走嗎?
娘回頭看著木子,忽然老淚縱橫地說,三,回去吧,你和春昨晚的話娘都聽見了,娘不難為你,娶個媳婦不容易啊!
木子恍然大悟,原來娘是怕天亮了她不走春會回娘家。
娘,春只是說說而已。望著娘長滿老繭的手,木子的淚水洶湧而出。木子知道他留不住娘,摸出錢夾,本想給娘給幾百塊錢回去了補貼家用。不曾想,錢夾早被一搶而空了。
娘看出了木子的窘相,放下手上的包袱說,三,這是你平日裡寄給我和你爹的零用錢,我們把它積攢了下來,城裡買啥都得用錢,你拿回去,說不定哪天能用上。娘邊說邊從內衣口袋里摸出一沓用手帕裹著的毛毛錢塞到了木子手裡。
望著娘,木子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以至於娘走了,木子才發現,這麼多年,自己竟然把自己給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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