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追今昔澡泳情
作者:星学
疫未央,我却能在公共馆池游泳,无论是疾游还是冲浴,感触良多。这在当地同龄或年轻人觉得与生俱来、享之理当的,对我这移民来说却是后天甫获、来之不易。
生于上世纪中叶,大陆人多蜗居,老家青岛算不错的洋城,民栖的也是陋室。无私厕,皆使公共茅房,夜厕用马桶,晨起端出倒掉;有冲凉间的罕见,洗浴皆去澡堂,像三新楼、玉生池、天德塘等,人满为患。弥漫朦胧蒸汽中水池肉林,再羞赧裸于睽睽众目也没辙儿,强忍着难为情搓洗,教授与车夫一律平等“返璞归真还童”。
俺家去泡堂子是项大“工程”,爹领着四小子浩荡赴汤,得晨鸟先飞早进占铺位,放衣服并浴后小坐;也洗得头锅新水清液。一般是先浸池再淋浴,这样洗的彻底。堂里还有搓背和修脚工,均是耆老在接受服务。
囿于地域气候,北方缺乏勤浴便利,普遍澡情如斯。多年后观影《洗澡》,纪实再现了浴塘旧景与沿革,勾起我如烟往事记忆。
我高中毕业留城当工人,每天在仓库搬扛重货多时达数吨,浑身臭汗,下班前则得在锅炉房小间冲淋。工长掌握着分寸,活儿少时捞不着,在凡事凭票券限供的困难时期,节约用水燃煤是国策。
居家热天还行,睡前弄盆水洗面擦身接着濯足,省水搞掂。天冷就不舍得烧水揩抹了,室温又低,光身擦拭易感冒,故洗浴少、一捱便是月余。
考上大学,校内有浴堂,可买票规定时段冲澡,同窗们仨俩挤在一喷头下,坦赤相见,洗得尴尬。毕业留校,附院的浴房亦如此,干内科的我挺羡慕外科同僚,每做手术便可顺在消毒时淋浴。结婚以后,俺住得“团结户”,陋居没下水道,靠捅提进饮用、拎出泔水;生了娃则在炉旁搭挂起浴罩,妻钻入这塑料温篷给孩洗澡,因陋就简。
正是这般窘境,逼人到中年的我毅然出洋,拖家带口走险、自己“落实政策”。终有幸住上花园洋房,此乃后话。记得去国六载、千禧年前首次返乡,见父母刚分得新房有厕所、自装上简易热水器,始可在非冷天不出户而沐。
而我自登陆欧美,租住处均带卫生间,24小时热水供应随时可洗,极私密,别了赤裸与众生直面相觑的囧态。洋宅户户自有“锅炉”,随心所欲开关,俺算过上了“体面人”的生活。
随着之后的不断省亲,我欣睹了国内的巨变,寓公多拥有自家的浴卫、冷暖气,不用再跑澡堂子,令后者渐式微、走入历史,民生的此项中外差距明显缩小。
至于游泳,是俺这在海边长大的最爱,岛城人称“洗海澡”。家距“亚洲第一海水浴场”汇泉湾步行仅一刻钟,暑天我每日必去弄潮,自六月初到九月底饱享泳趣浴福,不用上澡堂。记得高二那年我坚持泳至年底飘雪了,冻得脸青体紫,尝足了冬泳之味。
有几年大旱,城市水供紧张,浴场取消自来水冲洗,但并未减少岛民游兴,湾中泳者仍如鲫。我也一如既往,没淡水冲的皮肤会泛起一层盐渍,出汗后黏糊糊的,仅此而已。泳技亦是在海中练就,无师自通,模仿、练习、终有成,日后在院赛中还获蝶泳自由泳金银牌。那年头无人开班教授竞技,亦没馆设,全市泳池寥寥,或是北舰练兵游水的禁地,或是疗养院高干专享的水疗所,市民望馆兴叹。
一晃半世纪过去了,回国探亲备感城建大展却未添甚泳馆,还是季节性游海。近年来旅游的“喧宾夺主”挤爆浴场,摩肩接踵下饺子一般,“鹊巢鸠占”令本埠人只得夜晚下海。
对比起多伦多:诸多社区中心和中学皆有室内泳池,都对市民开放,位于住民量步范围,泳者也不众,尽可挥洒畅游,是加国地大人稀“物”博的优越性之一。我长年游乐其中不疲,“海之子”变成“池中物”,圆了畴昔憧憬的四季全天候畅泳梦。若怀念汪洋的咸腥味了,只消仨钟头即可飞临加勒比,热带海滩比故园的还静靓,鱼跃潜水、逐浪泛舟,惬解了乡海思恋。
我珍重这安宁祥和的生活,常痛说家史与儿女听。修此文也是从泳与浴经历的侧面,管窥家国转捩、东西差异、时空变迁之一斑,感恩知足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