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英访谈
本报特约作者:安娜
在从连云港市到赣榆县黑林乡的半路上,我们在一家民办中学见到了目前做校医的她,很热情也很干脆,很富态的身材,阳光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在车上她聊了很多过去做赤脚医生的故事,可惜我都没有听懂也没有录音,感觉非常可惜。离开中国前,虽然我用电话联系到了她,但还是有些许多遗憾的地方。我们到黑林乡后,她基本就成了我们的领路人和介绍人,因为这是她成长的地方,地儿熟,人熟…….
安娜:您好,杨医生,我们在车里聊了很多,但都没有记录下来。后来到黑林乡时,因为院长请我们吃饭了,最后又没时间采访您了,我可以在电话上再采访您一下吗?
杨翠英:可以。
安娜:您能说一下当赤脚医生的经历吗,您怎么当上的赤脚医生,那一年您几岁?
杨翠英:那年我是17岁,一开始在幼儿园当幼教,后来因为村卫生室里面缺个会计,大队书记让我到卫生室里工作,我说我不能打针,我怕打针,他说不让你打针,就让你在里面当会计弄账,我说那可以。结果刚干了三个月,又让我去镇里卫生院学习培训,我说我不去,我不干那个,我绝对不会给人打针的。大队书记又找到我父亲、母亲,我父母就劝我去吧,父母也希望我干那个,就去了。
回到家就一边弄账,一边给人打针、拿药,刨药草。一星期要到山上去刨一次药草,刨到家,熬大锅汤,送到干活的地头上,休息的时候就拿大锅草药汤,柴胡什么的,每天几乎都要送一回大锅汤去。后来什么都接触了,开始学着给病人开药,那段时间药剂很多。那时病也很多,人干着活不知道怎么就发烧了,一烧人就被放倒了,一天一个生产队怎么也有四五个的被放倒。我们就把草药都编成歌来唱:“疟疾蚊子传,吃药不要钱,八天服八次,防止以后犯。”
安娜:您受过几年的教育?
杨翠英:农业的还是医学的?
安娜:就是小学、初中上了几年级?
杨翠英:小学上了三年级就不上了,主要是没有钱上学。我们家每年劳动一年也分不到钱,年底还要给队里面交钱,连交了八年,我们家实在没有钱再交了。那时候真穷,我妈妈还是一个妇联主任,我妈妈说让我别上学了,让我弟弟上,说我上学不能干活,后来我就从学校出来了。其实我很想上学,我经常趴在人家学校窗口外面看,老师在里面教,我就在外面看着,跟着学。家里那时候没有笔,也没有纸,我就装了一袋子土,就是地里的土,回到家里放在地上,看人家怎么写的,在地上画。白天趴人家窗口上看,晚上回家画,我妈妈说你怎么还不睡觉啊,你点灯不得用油吗,那不是浪费钱吗?当时是煤油灯,煤油很贵,我说我这就睡,看到我妈妈睡着了,再起来画,再写。
后来刘大姐她就下乡插队来了,她是教初中的,她白天教学生,晚上回家教我。她教我,我很感谢,我也很认真,我的算数语文外语都是她教的。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弟弟,我天天要背我弟弟,一上课我就背我弟弟到外面去,我奶奶还在家里骂我,嫌我没把弟弟带好。没有办法,天天要看着弟弟,弟弟都是我背大的。学校一上课我就背着弟弟去学校,后来刘大姐来了,就不用天天到学校偷听上课了。
到后来我结婚了,结婚以后不会的就让我对象教,一直到现在,我不管什么,什么都想学。我看人家打电脑,我不会打字,我又开始学电脑,学打字。一直到现在,从小到大,我都在学上,我都是很爱学习。因为学历太浅了,你知道有多吃力了啊。人家写的字好看,我写的不好看,我就一张一张纸地练,练好多。我跟孩子们说,你们想怎么学就怎么学,妈妈都支持,妈妈没有上学受多大的罪,想学都学不到。
现在我常常晚上把孩子哄睡着后,每天晚上得把字典拿过来看一下,因为你知道年龄大了,学完就忘了。特别是医学知识,我看其他医生开的处方,开完的处方我再拿过来问人家为什么这么开。在医院里面学习的时候,人家医生开处方,让我打针,等医生走了,我再问病人,你这个症状减轻了吗?舒服吗?有什么其他问题吗?有的医生看到了就说我,病人都没说什么,你多管他干什么,你不要问了。我想我是来学习的不是上班来的,一定要问。
比如肝炎诊断,以前都是用手摸。以前一个院长他带着我,摸到什么,右手放在下面,左手放在右手面以上,轻轻的一按,要是有点硬,发硬的感觉,这肯定就是肝炎。一开始我回回都摸,到最后我的手感很好,两手一按,就能测出来。还有一次查胸膜炎,我一开始听那个听诊器,我不会听,人家都会听,我就听不出来。我就天天抱着听诊器听,天天晚上我就把听诊器放在床头上,人家睡觉了我就拿听诊器听自己的呼吸。后来我们那里有一个人他发烧,通过他喘气我用听诊器听出来了,我说你是胸膜炎,我突然一下感觉很明显就是胸膜炎。他不信,后来到医院里面不知道找哪个医生看的,说不是胸膜炎,把他打发回家了。我说是的,绝对是胸膜炎,他下午就不行了,马上被送到县医院急救,县医院说是胸膜炎。我觉得里面的声音就是胸膜炎,我一听马上就知道了。我第一次用听诊器听胎动,也不会听,一直到练了大半年,我才能感觉出来,现在谁怀孕了,我一听就知道。
安娜:您哪一年出生的?
杨翠英:我1954年出生。
安娜:您对您当赤脚医生的经历有什么想法?
杨翠英:一开始不想干,干一段时间就想干了,就好好干呗,天天打针拿药的,天天帮助别人,心里就上去了,一心一意的好好干吧,入门了。当时没办法,当时以当会计为主,天天学这个医觉得很难,不过我就是在弄账的时候看,一看有的赤脚医生学历也不高,但也可以治病救人,有时候看病人打一针,就好了。我天天看人家学人家,怎么开处方啊,一天拿多少药,处方什么样?后来来了一个医疗队,我常常去泡在那里,看他们怎么看病。那段时间太可怜了,家务活又多,还有地里的活,要干的活太多了。
安娜:谢谢您,麻烦您这么长时间。
杨翠英:这个不用客气,你有什么事,我要是知道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沟通的,都不要客气了,你需要我都可以随时跟我沟通。
安娜:我们刚才谈的话都录音了,您同意我用吗,在我的研究方面或出版用吗?
杨翠英:没有什么关系。
安娜:您能说同意不同意吗?
杨翠英:同意,可以。
安娜:那很谢谢您了。
杨翠英:那再见吧。
(结束)
访谈时间:2014年6月4、17日
访谈地点:江苏省赣榆县县黑林镇/北京电话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