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日记(二 )

本报专栏作者:一楷

我梦的发祥地

我记得我那年中考,报考中国美院附中,素描石膏像考题是“四大金刚”——即朱利安诺美第奇,伏尔泰,阿格里巴和荷马,这些都是大石膏胸像,一般只有非常专业的艺术类大学本科才会采用,因为,在三个小时里要画出极其形准和强烈响亮的作品,的确是一种挑战。外加,附设真人头像写生,三张速写,而色彩是水粉或油画静物,至于文化课,两家学校更是自拟考题,整个中国美术中考乃至高考,唯有国美和央美才会采取如此的全面和深入的考核。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国内现在盛行如果成绩不够好,就去考艺术类学校,这简直是对艺术变态的扭曲,我从八岁开始学习素描,就是我十五岁中考那年,也有七年的基础,老师常和我们说,画画是童子功,那些靠提学什么水粉十二笔苹果法,默画石膏像,各种邪门歪路,让人啼笑皆非。但是,我记得当年二月国美和央美的考前班,却各路好汉云集,心高气傲的本地帮,画风霸气的东北帮,素描强悍的山东帮,色彩细腻的江浙帮,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考生们想尽办法吸引老师注意,因为,每个人的画风都各有不同,一旦被老师欣赏,能被老师辨认出画风,对于考试阅卷那都是是莫大的帮助。

考试是在五月花开时,我记得考场外万人涌动,去食堂买饭成了家长们之间激烈的竞争,我爸妈挤破脑袋,开了后门,给我抢了一个盒饭;而考场内,我只听得众人铅笔和纸张之间摩擦的声音,而水粉考试时,大家就连打水都成了竞争,因为先打到水的人可以先开始作画,大家摩肩接踵,挥汗成雨,考生们相互推搡,此时,已经没有了朋友老乡之道,而那些真正在使用厕所的人却只能无奈的徘徊再徘徊,因为,大家已经不分男厕女厕,只要有水龙头就勇往直前。考试开始的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哪还记得啊,我考到石膏像是阿格里巴,是“四大金刚”中最简单的一个,我很快完成了,呵呵,一看对面那组学生画的竟然是荷马,那可是最难画的一个石膏像啊,我连连感叹自己的好运。出了考场,我对爸爸美滋滋地说了这件事,我那向来不过问画画的爸爸竟然大大的闷闷不乐,原来,他是觉得考题太简单,生怕考不出宝贝女儿的实力,哦,我那可爱的爸爸。

考完中国美院附中后,我回到上海等成绩,每一个电话都可能成为夺命追魂Call,而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周日午后,电话铃响了,我一个箭步抢了电话,而爸爸妈妈就屏息凝神,“恭喜你,你考入中国美术学院附中,专业进入三强……”后来的话我就因为太激动不记得了,当我转告爸妈时,爸爸竟然喜极而泣,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我第一次看见爸爸的眼泪,我那天决定,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画画……

所以,算上考前班,我十四岁时就离开了父母爱的羽翼,只身一人,来到杭州,那时,中国美院附中坐落于中国美术学院大学本院,那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地方,学校的右边是一个大型度假村,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孔雀,时不时的上演“孔雀东南飞”,而赫赫有名的林隐寺,六和塔就是抬头可见,虎跑泉,龙井茶园更是咫尺之遥,最特别的就是,学校操场的围墙其实不是墙,是钱塘江的堤坝,举世闻名的钱塘潮,对我们来说就像家常便饭,大潮来了,远远眺望一下,“哦,大潮又来了……”,记得学校的一位重量级的老师如是说,“要是钱江大潮哪次发大了,淹了我们学校,整个中国南方美术界就会有个历史断层。”这话,我们听了笑过了,就算了,但是细细想来,确实不假。于是,中国美院坐落在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仙境,而学校深厚的文化底蕴本身也为这块历史悠久的宝地增分不少。

但是,一个地方精贵,胜在人心。当地人说,美院的女孩,个个都娇滴滴,连走路都和我们不一样,特别轻盈。我对此付之一笑,但是,喝个几年用虎跑泉冲泡的龙井茶,听个几年林隐寺的晨钟暮鼓,作个几年聚精会神的小画,哪个孩子不能出落的大大方方,水灵灵。而美院附中的老师,因为,我们都小小年纪离开父母,把我们视为亲子,他们是真正艺术界德艺双馨的泰山北斗,记得,教过我的徐屏,张浩,张鼓风,辜居一老师都是自各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享有盛誉,但是就是这样的老师,走下了课堂,爱“材”如命,平易近人,他们是真正的“心师”,他们教会了我,作为一个人就是要有所畏惧,有所尊敬,比如,师长,父母,比如,艺术,他们也教会了我,无狂不少年,没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就不可能在任何领域担当重角,四年里,我疯过,狂过,让我的老师们曾经有过撞墙的冲动,但是,最后我长大了。我现在也成了老师,在加拿大主课也有两年多,学生也教过几百个了,但是,比起我的那些心师们,我自知不足, 我那些老师教给我的本领我是万万忘不了的,他们让我有了教书的渴望,让我想把我学到的东西,接受过的爱惜,也传丞下去,我想我那些加拿大的金发碧眼洋学生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太师傅们是中国画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也可能不知道,他们学的本事,虽是起源于欧洲,但是,来自于中国的地地道道科班流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自己知道,杭州,是我梦的发祥地,是我艺术之旅的开始。忆江南,最忆是杭州……

现在,每当我身处于加拿大暗无天日的冬天,呆在电脑前画着前卫但是商业的作品,我今年二十,还在留学,但是,我必须考虑到自己三餐的温饱问题,必须要出去挣钱糊口,不然,过几个月,我就要睡大街去了。我都不敢回忆,我曾经在钱塘江边,看潮起潮落,赏如血夕阳,晚风拂面 ,画着自己真正喜欢画的画,还有寝室518,联庄的小吃,“震惊余音”,甚至那个叫“嘉嘉”的男孩,那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亦幻亦真的梦一样, 是那么遥不可及,连想一想,都成了奢侈,难道一个人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么,那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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