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主义(之三)
作者:北矢
之三:吴教授和他的理想主义
说吴教授是国家级的教授,那是因为吴教授除了教学外,每年还给大学揽来项目。有的项目是国家级的重点。这不仅给大学争到了声誉,更让校长喜上眉梢的是项目带着经费,校长每年都指望拿着吴教授创收的钱去发奖金。吴教授是上海人,那时50多岁,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眼镜框是白萝卜皮颜色,眼镜的一条腿由于后面叙述的事故断成二截,被用白色医用胶布缠在一起,时间长了,白胶布就变成了黄色,和吴教授的脸、牙的色调相搭配。眼镜腿缠着黄色胶布,这给吴教授的外观增加了一个标识符。其实,吴教授还有另外一个标识符。吴教授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骑自行车人的裤腿难免被车链子油弄脏,然而,吴教授却没有。吴教授的办法是用晒衣服用的夹子夹住裤腿,让裤腿底部和车链子脱离接触。这就给吴教授增加了一个更有力度的标识符。这么说吧,如果你想认识一下吴教授,不用劳烦别人指引,不管在楼道里还是校园里,如果你见到一位戴着黄胶布缠腿的眼镜,裤腿夹着夹子的学者,那一定就是吴教授了。
吴教授讲究理想主义,这不仅体现在学术上,也体现在生活的诸多方面。
吴教授讲究理想主义首先体现在喝水的杯子方面。吴教授的办公桌上常年放着他的一只茶杯,这只杯子和吴教授在家用的茶杯模样完全相同。吴教授不喜欢别人用他的杯子,但是他避免不了别人可能会用他的杯子。吴教授的那间办公室有五个人,对门的办公室和隔壁的办公室有若干人,还有串来串去的包括薛主席那样的一些不速之客。吴教授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在某一天他的那只杯子有多大可能性会被别人使用?吴教授试图建一个数学模型来解答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薛主席给断送了。
薛主席经常下基层征求整物的民意,当然也就有机会经常串到吴教授的办公室。薛主席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吴教授,不和吴教授聊天,他就会感受到生活的平淡和无趣。和整物一样,找吴教授聊天也让薛主席上瘾。其实,薛主席串到吴教授的办公室聊天还有另外的用意,就是来找吴教授的茬。
薛主席当然不会明显地暴露出他的这个用意。薛主席的习惯做法是,进门后先径直走向吴教授,问候过后就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吴教授的对面,和吴教授讨论整物的某一件事,东一头西一头地扯着,在扯的过程中看看能不能找到吴教授的茬。有时候扯的时间长了,薛主席就顺手拿过来吴教授的茶杯,喝几口润润嗓子再接着扯。这就给吴教授一个灌顶启示,像薛主席这种做法,用数学模型测算杯子被别人使用的可能性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吴教授终于找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吴教授的办法是自己用这只杯子时只在杯子把手上边杯沿那个独特的地方喝水。吴教授相信,别人用这种同样方法喝水的可能性非常小。基于这种判断,吴教授就圆满地实现了他的喝水理想主义,同时也不排斥别人用他的这只杯子喝水。
吴教授讲究的理想主义还体现在空气方面。
吴教授一家四口住的房间面向北面,在这个北方城市,面北的房间一天里见不到多少阳光。见不到阳光并没有对吴教授的理想主义产生严重损害。吴教授关注的是空气问题。和楼道两侧的其他人家都一样,吴教授的家只有一门一窗。门在楼道这侧,窗户在外墙那侧。楼道常年弥漫着腐烂气味,屋内的空气只能靠敞开那扇唯一的窗户流通。吴教授的那扇窗户常年封闭,有窗却不能打开。
面北的房间虽然见不到多少阳光,然而扔垃圾却是非常地方便。打开窗户一扬手,垃圾立马就下去了。就这样,窗户变成了垃圾外出的闸门。男主人扔垃圾劲大,闸门打开,垃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健美地飞向远方。女主人只能往窗户下面靠近处丢。孩子扔垃圾就没有什么规律了,有时朝着左处甩过去,有时又让垃圾改道跑向右边。总之,窗户后面的空地高一处矮一处的到处都是垃圾堆。这些垃圾堆整天里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浑身上下冒着热腾腾的霉气。
楼道里的曲教授搞地球物理,他过来和吴教授交流观点,他认为窗后的地理面貌已经改变,形成了一个新生次亚丘陵地带。不过,他表示暂时还没有兴趣去立项。吴教授找到薛主席,试图让薛主席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薛主席看过那些高矮交错的垃圾堆之后表示,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林立,不是他能解决的。自立山头,搞山头主义,这事归政治部管。
吴教授想到了一个主意,又一次去找薛主席解决空气问题。吴教授建议,每天中午,楼道南侧的住户同时打开门和窗户,北侧的住户打开门,让空气理想地流通,给北侧住户换气。薛主席对这个建议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薛主席只是嘿哈、嘿哈、嘿哈哈,低沉并且简洁地笑了三声。
吴教授决定独自行动。一天中午,他首先敞开了自家门,然后去敲响了对面邻居的门,说了他的主意,女主人听后惊愕地摆手拒绝。再敲第二家,邻居一脸迷惑,还是拒绝。待吴教授敲过第三家门绝望地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出现了三只肥头大耳的老鼠。一只老鼠正呈倒立装,尾巴朝顶棚翘着练内功,另一只则盘着腿默默地静坐修身养性,还有一只无聊地仰卧在饭桌底下发愣。顶棚日光灯管和开关拉绳上则密密麻麻排满了苍蝇。苍蝇群显示出一种与吴教授的理想主义相吻合的有序化,不是互相你推我挤乱糟糟的,而是横竖成行成列,表现出了它们对屋子主人的整齐合一的集体主义热情。这种表现让吴教授感到满意,吴教授没有再去理会苍蝇。吴教授拿起掃把去对付老鼠,瞬间就赶跑了二只。剩下的那一只和吴教授在屋里兜圈子,十几个回合下来,吴教授体力不支,倒在床上缓口气,老鼠也趁机卧在床底下歇歇脚。等吴教授缓过劲来,再去赶这老鼠,老鼠已经不见了踪影。吴教授行使了很多手段来对付这只企图驻扎下来的老鼠,包括用洗衣盆盛满水上面放一个带诱饵的翘杆这种创造性的水擒路子,最终都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