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超英访谈

本报特约作者:安娜

我到达上海后,首先是被这繁华现代的大都市震惊了,然后就是面对一个常住人口二千四百万的城市,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如果不是《上海知青》杂志社王建国主编的热心帮助,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去寻找这茫茫人海中的知青赤脚医生。所以当她一早就赶到我住在市中心的上海国际酒店接我,说是代表王主编来接我去参加知青聚会时,我真是感动万分。她身材娇小玲珑,有着上海女人特有的优雅与矜持。我们的车从较为拥堵的市区慢慢地“挤”过黄浦江,开阔的高速路让我们摆脱了刚才的拥挤,眼前豁然开朗。她不断地指着正在建设中的高大建筑物说:这就是建设中的上海自由贸易区。略显自豪的语音中还带有丝丝的惆怅……和所有同龄的上海知青一样,他们最美丽的年华被错过了,而面对今天这个繁华艳丽的大都市,他们已经无力享受,衰老伴随着无奈使他们更愿意沉浸在过去那些青春的回忆中……

安娜:您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当年是怎么插队和当赤脚医生的?

   蔡超英: 我们应该是共和国最后一批知青,我是到了江苏省大丰市海丰农场插队,是农场的安置知青点。因为是最后一批,所以不像前面的知青走得那么远:象云南,黑龙江、东北、内蒙古,我们挨不着去那么远,我们到了农场。因为文革已经十年了,我们是最后一批。那时农场基本上满员了,我们被分到黄海边,最后的一块空地,那芦苇有那么高,比人还高,就开了一块空地安置我们知青。

   当时我记得我们这一批是九个,上一届也是九个,九个人管理九个人。我们是作为学校的骨干去的,去了以后就进行培训。当时队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基本的的建设也不健全。我们这九个人去了以后,才给我们分了谁管财务,谁管食堂的。再有就是生产队划分,第一,第二生产队。当时没有赤脚医生,我们叫卫生员,那时什么都没有。

那以后呢,当时因为我们年纪轻嘛,有没有医生也无所谓的,对吧。但是后面呢,过了一个月,大批的知青陆续都来了。那时候呢,还是没有队医。设队医是以后的事,后来就派了一个外面的,也没到位,他去外面搞培训,队上就没有人了。因为我当时去,第一批是搞财务。那时财务,卫生员,和大队长都在一个寝室里。所以这个房间里,就是这个房间隔了一半,后面住人,前面就办公,都在一块儿,卫生室,财务室,那个书记办公室都在一个地方。就是弄一个简单的,处理的地方,那么就弄一些红药水,紫药水,还有就是一些感冒药。因为呢,我妈妈原来是医院里的护士,我从小呢,跟我妈妈学医嘛。我妈妈在医院里值班,我们孩子没人带,我妈就把我们带到医院里头去,所以,从小就是在这方面比较灵光,人家常说,没见过杀猪还没见过猪跑吗,对吧。所以就一直看,嗯,换药啊,打针啊,什么的。那么从小耳濡目染,看了很多。妈妈是学医的,那么自己对这方面也是比较喜欢,还有一个就是我从小呢,体弱多病,人家说,久病成良医吗,对吧。

   我从小打针多,一生病就打针,一个什么不好吧就吃药,所以,就那个人家说久病成良医,好象自己对这个方面也有一点感性认识。然后,就是到了队里边,因为没有队医嘛,那么就是你临时帮忙,帮忙看一下。有人来嘛,就硬着头皮上,就是做这个的话 也可以为队友服务嘛。他们那个时候,有的生病嘛,就帮他们拿拿药,当然,那些药都是比较常用的。还有打针,打针大概知道吧?我当时根本就没有练过,怎么办呢?又没有人。如果说,他们要是打个针,到连队去,起码要走大半个小时。因为我们的生产队离连队很远,而且又没有车,那时候都是要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要不然,就是拖拉机,可拖拉机要到地里干活,所以我只有硬着头皮干。我知道青霉素不能随便打,打了要死人的,这个是知道的。链霉素,消炎的,这个问题不大,所以就硬着头皮给他们打。有些身体不舒服的,那时我们年轻,说身体不舒服了就可以不用下地干活。那时我还会搭脉,就给他们弄弄,我连听诊器都没有。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在实践中学的。

   知道要做这个,我就叫妈妈从上海给我寄医学书《医学常识》、《医药常识》。我一边告诉那些不舒服的队友回去好好休息,一边就赶紧看书,看什么症状,给什么药,哪怕就是能暂缓一下也是好的,那时也是给自己一种历练。我还在队里给开些病假条,那时队里规定,女孩子来例假就可以不用下大田,那时没病的也来我这里混混,泡个假条,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很开心。记得印象最深的事,有一队友,她严重晕针,你学医的,懂的。

   安娜:就是打针吓晕了?

   蔡超英:嗯,就是晕针。针筒刚拿出来,她就晕倒了,把我吓的,也很害怕。后来我知道了,她以后来,不能把针筒先拿出来,先不让她看见,跟她聊聊天,说说话,缓解一下,以后再也没有出现晕针的情况。我做队医的时间也不常,大概也就半年的时间,后来我从农场上来,去了卫生学校,还是跟医学有关。就是这样了,很简单。

   安娜:刚开始,没有训练过,看到妈妈给人打针,就……

   蔡超英:对啊。我根本没学过。刚才有人还说,往自己身上打针练习。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从小一直看嘛,小时候,跟妈妈上班,看护士打针,就是看嘛。我不知道你学过吗?就是那个部位(她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臀部),差不多的。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手大手小,就大概了。打第一针的时候,使劲打,针也戳不进去,针头都有点弯了,把我吓坏了。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就好多了,

   安娜:然后第三次,就……

   蔡超英:对,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在实践中学会的。我嘛,不象那些科班的,先学理论,再实习。我们什么都不懂,也没学,完全是被推上去的。在实践中,没人呢,那怎么办,人家是全懂,我是半懂,可那总比一点不懂的要好些,就这样,自己动手。

   安娜:那你看病的时候,那些人就……

   蔡超英:是,是啊,他们还特别信任我呢,因为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那时候没选择,要么就是我给你打,要么就是自己走,走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那路,不象现在都是柏油路,那都是烂泥路,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没办法。其实,打针就是那么一下子,我不会,也不跟别人讲。就边看边学。

   安娜:你那时候没有用中药?

   蔡超英:没有。因为我们那农场没有中药。我们那个地方都是盐碱地,没有的。只不过就是说,讲起来还很难为情的,那时候,打针没有药水消毒,我们用唾沫,呸呸两下,然后赶快用手指弄一下。那时候,我们没有自来水,用河水,可那河水也很远,根本没有水。人家都说,唾沫星子可以消毒,也不管,就是这样了,那时候,不管的,年轻吗。反正那时候就是想个法子为大家服务,也就那么过来了。

   安娜:在那半年里,有什么意外发生吗?或是特别厉害的病,碰到过吗?

   蔡超英:有的。我们那时候在农场有一种病,对外就称二号病,就是霍乱。我们队里当时有一个,我们知道,霍乱要死人的,传染病嘛,上吐下泻,就是带菌的。还有最可怕的就是有一个上吊自杀的。

   安娜:噢……

   蔡超英:就是我们一道去的。我们在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就……家里可能有什么因素,不开心,就在宿舍里用绳子吊着,发现后,那时候我们队里没有医生,我看了,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就到旁边的队把赤脚医生叫来,很可怕的……

   安娜:谢谢侬!这里有个《知情同意书》您需要签一下,就是您同意我在以后的研究报告中或书籍中,使用我们这次谈话的内容。

蔡超英:可以,没问题,我的比较简单。

 

(结束)

 

访谈时间:2014年6月6日

访谈地点:上海浦东机场附近某公司二楼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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