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国庆访谈 (1)

从北京到山东淄博,再到潍坊,再从潍坊坐长途汽车到平度县明村,面对到处人山人海的火车、汽车交通,对我来说如同爱丽丝历险记中的情节。我与他相约上午在明村镇汽车站见,为了我本次的访谈,他还特别邀请了几位知青从青岛专门赶到平度接待我。但当日从潍坊发车到明村镇的长途车全满了,我的前面还有四百位乘客在排队等,我几乎绝望了……在用非正常方式登上前往明村镇的长途汽车后,我开始想象他的模样。但当我在下车后看到他时,完全颠覆了我事先的想象:声如洪钟,面色红润,体健壮硕,根本无法与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联系起来……

谭国庆:我是在青岛高中毕业后来到平度下乡的,文革初期我姨妈被遣返到山东无棣县,她没有孩子,就和我母亲商量,让我到她那儿去。有什么好处呢,一个是我可以照顾照顾她,另外她是骨科大夫,是青岛的骨科“四条龙”之一,老孙,老汴,老玉,她姓石,都是青岛著名的骨科大夫。她让我去当赤脚医生,除了跟她学正骨外,我有一个妹夫是青岛市一家医院的西医大夫,我也跟他学习简单的西医诊断知识和用药知识。同时我还跟着我姨的一个老同事,就是四方区医院一个老中医大夫,学了三个月的针灸。

安娜:三个月?

谭国庆:对,学了三个月,当时为了快学,在我身上试的针,自己扎自己。去了之后,当地的村干部也得考察考察你是不是行,光说你会,其实我心里也打鼓,学的时间太短了。那时候上进心特别强,而且脑子也好使。事儿又巧,民兵连长的一个孩子住在果园里,当时的一个村医在给他治病,扇扇子,帮他退烧。我到那儿一看不行,这个孩子是脑膜炎,根据他的体征,体表,脚心一划,我断定是脑膜炎,赶快送医院。连长也奇怪,他相信,不敢耽误,不相信,更不敢耽误了,万一是怎么办。结果赶快地带着,套上马车,我们一块到了县医院,一诊断是脑膜炎,第二天小孩就死了。

安娜:第二天死了?

谭国庆:对,治晚了,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不行。孩子在家里耗着,村医也不懂,他认为是中暑了,只会给他扇扇子。这个事奠定了我的基础,连长和村民对我很信服。于是我就在村里干赤脚医生了,给村民接骨,正骨。开始打针我还不会,肌肉注射不会,不会也得学,那个地方医疗条件很差,老百姓生孩子,就在炕上放上细土,把婴儿放在上面,当尿布,拉了尿,把土挖出来,再把干土放在上面。冬天的时候,用个布袋,院里放个锅,锅上放个破桶,把细砂放在上面炒,炒到有温度了,把它装到袋子里,暖和了,把小婴儿放进去,给他兜着屁股,大小便都拉在里面了,换的时候把孩子拿出来,把土倒出来,真是土孩子。

有一次,把我赤脚医生根基扎的深了,真是巧了,有一个大夫,公社医院的一个老中医病了,住了七天院,胃痛,没治好,住院了。他们把我叫去了,我是第一次出山,叫出诊,也是我的第一次出山,我给他针灸,根据老师教给我的,从这边扎到那边,主要穴位,配合我练的气功,结果给他治好了,一次就轻了。然后名声大震,都说青岛来了一个大夫,会扎针,扎针不花钱,不但本村的扎针不花钱,外村的扎针也不花钱。在这个当中我还治了一个青年,尿炕的,治遗尿。

安娜:晚上老尿床?

谭国庆:对,我给他治好了,后来他还当了兵。

安娜:怎么治的?

谭国庆:就是用针灸。那会儿也下工夫,也年轻,我看的书也多,愿意干。

安娜:什么病都看?

谭国庆:什么都看,从小病到手术,包括人腿,马腿断了我都得接。那时候马是壮劳动力,每个村里下地最大的牲口就是马和骡子,是个大劳动力,如果它的腿折了,不给它治好,全村人就要哭了。

安娜:赤脚医生不但要治人,还要治牲口?

谭国庆:是,给人打针,给马打针,给猪打针,都是我自己干,注射。

安娜:这在西方无法理解,看动物就看动物,看人就看人。

谭国庆:那个时候农村很落后,不可能一个村配上一个兽医,你只要能看病就人畜一起看,就行了。那时候贫穷,我们下乡的时候吃什么?地瓜干,地瓜面。

安娜:没有赤脚医生以前那个马怎么办?

谭国庆:他们就没办法,就哭。那边往西一点,白安区,靠德州,滨州,比较穷,比较苦,盐碱地。就一季粮食,就是海滩当年淤积成了盐碱地,长庄稼很困难,原来是大海。

我除了针灸不错,还有正骨也挺好,有人打球的时候胳膊不能动了,有时候大人背着孩子,胳膊环掉下来了,就是脱臼,找我接上就回去了。这叫复位,都是跟我姨妈学的。我真正的培训,就是在四方区医院培训的三个月,就是这个教教那个教教,针灸,搭脉,把脉,中医把脉。赶紧突击,突击了三个月就到农村当赤脚医生了那个时候,赤脚医生大多数都没有比较系统的学过,医疗条件也马虎,他们也不讲究,打预防针,常常一根针打半个村,不换。

安娜:不消毒?

谭国庆:不洗,不换。当时医疗条件非常非常短缺,但是人也健康,那会人身体也健康,也没有艾滋病,也没有肝病,就是一个针头拔下来,再打。最多用棉球擦一擦,用酒精消下毒,但是里面洗不干净。我们有时候条件差,在月亮下面输液,没有灯,我就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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