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枫断想

作者: 黄卓才

之一

秋风红叶,在诗人墨客笔下,早已被描绘得美不胜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就是脍炙人口的佳句。诗人停车坐在赏枫叶的地方,据说是湖南长沙岳麓山。由于是古代,在山上,傍晚,他的车子想必跑不远。以此推断,诗人住处颇近,他又有大把闲情逸致,不像今人那么忙忙碌碌。所以,其实他每天都可以赏枫。为什么天天见到的东西,他还觉得美呢?况且,他又不是赏枫团天天出发的旅行社老板,见到枫叶就是钱。

我跟那位诗人有点不同。我觉得枫叶很美,是因为难得一见。北京有西山红叶,我上京多次,没有一次能看到。加拿大是枫叶之国,到处有枫树,但其时未到秋天,还是失之交臂。美的东西,越是看不到,越是渗入更多的想象。比如诗人所说的“红于二月花”吧,究竟是什么花?怎样红法?只能靠自己的见识去想象。一想象,就很美,很美。

究竟是常见的东西美还是罕见的东西美呢?易得者是美呢,还是难求者是美?美学家、哲学家们有定论么?

之二

第一次赏枫,看那红叶,真美。

枫叶之美,有如秋天的童话。而童话之美,在于灵变。枫树和其他绝大多数树木一样,叶子本来是绿色的。但强劲的秋风送她一个吻,或者冰凉的秋霜往她脸上一抹,它就转黄,然后变红。当她绿透的时候,她是翠绿的碧玉;黄透的时候,是光灿灿的金叶;而红透的时候呢,则是炽红的火焰。

枫叶由绿而黄,而红,而至“无边落木萧萧下”,这个过程是很快的,很短的,不过两三个星期而已。当你看见枫树一身金光灿烂、大红大紫的时候,其实已是她一年中最后的辉煌。然而,枫叶之可赏、可爱、可敬,正在于她那敢拼敢搏的风格:为了在万绿丛中亮出一点红,为了在呼啸的寒风中给人们送上几分暖意,她不惜耗尽身上全部的能量。她正是在这最后的拼搏中体现了存在的价值。

枫叶之美,颇有点像短促一现的昙花,一闪而过的流星,转瞬即逝的彩虹……

之三

远观时,枫叶红彤彤一团,红艳艳一片,如火如荼,鲜明夺目,热烈奔放。如果你站在大湖河海边赏枫,浩渺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你前面那一株株、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枫树,那叶子已经红透的枫树,就像一根根冲天而起的火柱;而当她的叶子飘飘而下散落在水面的时候,那种壮观、那种潇洒,实在难以形容。如果你站在山坡前赏枫,前面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枫林,那叶子已经红遍的枫林,是一只硕大无比、翩翩起舞的火凤凰。而上面,是万里蓝天,飘动的白云。这时候,那种和谐的色彩,那种飞腾的动感,也叫人难以描述。

总之,远处赏枫,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近了则容易失真。在加拿大,我的住处附近有个公园,四周枫树林立,有高有矮,有老有嫩。我走近前去,细心观赏,想从树上或落英中挑拣几片漂亮的红叶,留作书签或寄赠远方亲友,结果使我大失所望。因为每一片叶子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或有虫眼,或有黑斑,或有缺损……挑了老半天,竟然挑不出一片十足满意的。

公园中央,枫叶之国国旗在高高飘扬。我举目一望,终于醒悟:旗子上面那片尽善尽美的红叶,乃是人工做成,理想的产物,在自然界恐怕是很难找到的。

人们常说要追求完美,自然界的答案是,真正完美的东西是没有的。

(作者是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华人华侨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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