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进行曲

過年进行曲               星学
一晃兒又到了年關了,今儿個春節﹐细算起来已經是俺在海外所度過的第24個農歷新年了。
仍記得小的時候﹐可盼望著過春節了。因為那會兒日子特清貧艱苦,甭提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的吃樹葉、野菜、地瓜蔓了,就是平常年景,每日的三餐,也淨是包穀、紅薯、高粱米、黑面窩頭等帶“色”的粗食雜谷,見不到啥子“白的”細糧。不像現在的概念,這些個東西反成了“健康食品”,賣的好貴。祇有在歲尾時節﹐人們好不容易才撈著開開葷、打打牙祭,吃上幾頓標準粉麵饃、掛面、餃子之類的。而過了大年初三﹐伙食、菜譜立刻就又“完璧歸趙”、恢復原樣了。

 

同理,也惟有在辭舊的時候﹐俺或可開穿、換上一件新衣裳,撐著這“行頭”去串門子﹐七大姑﹑八大姨的四處拜年,挺展揚的;順便還能夠吃點﹑品味一下各家不同的糖塊﹑水果﹑瓜子、花生等。再得上個三、五大毛的“壓歲錢”﹐更是喜出望外,絕對算得上是“巨額收入”了。在沒有電視、缺乏電影的淡凡童年,年宵夜里在院子、街上放一掛“小鞭兒”﹑“二踢腳”之類的炮仗﹐就覺得分外的過癮、開心﹐能夠興奮上好幾宿呢。

 

少小弱冠的鉛華,就是這麼年復一年的﹐於巴望著過年之中不經意的似水流逝殆盡。
長大省事了以後﹐俺就不恁地喜歡過春節了。由於此時人民的生活已經普遍開始轉富,家境變得優裕起來,見天精米白麵、雞鴨魚肉蛋的﹐沒有人再去在乎大年三十的那頓“最後的晚餐”。況且﹐也知道了貪杯戀盞、暴飲暴食且能招病上身﹐躲閃還來不及呢。人們又變得不斷地趕潮流、添時裝,沒有人再去理會正月初一“煥然一新”的那身了,反倒覺得這當口“周五正王”的服飾扮相﹐不免有些俗氣、滑稽﹐新衣在身,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怪不自在的,好象仍沒“脫貧致富”似的。

 

捱家挨戶的去拜年﹐此刻也成了身心的一種重荷。“蜻蜓點水”、“淺嘗轍止”、應景一般地竄來竄去﹐家家招待的那些勞什子,味同嚼蠟了,早就沒了當初的那種口感。這套“形式主義”的東西實在沒啥意思,弄得疲於奔命,又不敢疏忽漏下哪一家﹐尤其是“上峰”們的府上﹐那裏還叫休假?累得比上班有過之而無不及。另外﹐年齡早已成熟到不能再擁有壓歲錢的地步了,反而到了要“出血”、“大甩送”的輩份,每只紅包五七十圓的,都覺得拿不出手來,而且厚薄不勻的話﹐既損了鈔又折了情﹐甚是頭痛事一樁。更不屑說﹐臘月裡辦年貨的緊鑼,送年禮打點的密鼓,擠人窒息的“春運”人潮了---。

 

青壯如歌的韶華,就是這麼歲復一歲的﹐在畏葸著除歲之中不情願地如影掠過消褪。
其實,這種對過年節的犯愁傷神、對浮世習俗的纏累而產生的厭倦、躁煩﹐僅僅是“標”而已,那內心深處蘊藏著的對苦短人生的無可奈何﹐才是“本”呢。只不過素日里營營汲汲、忙忙活活、懵懵懂懂的﹐未曾留心刻意那光陰如梭、白駒過隙的勁兒﹐惟待到新春的鐘聲驟鳴﹐才驀地敲醒了自個:人的生命年輪無情地又增畫下了另一圈。又因著習慣於頓頓酒菜佳肴﹐日日過節般的生活﹐不曾經心那人生的真諦、生命的歸宿﹐唯有那年夜飯的殘局﹐才猛地提示了自己: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昔日總是覺得表針走得太慢,老是不近年根兒﹐過年的物質上的“誘惑”畢竟好大好大;今番卻詫異時光走得忒快,剛剛辭了舊﹐旋即又迎來新、一眨眼的工夫,過年的精神上的“刺激”委實頗多頗多。每一個過來人都已經清楚得很了:年過一個少一個,何以值得企盼﹑期望的?古詩雲“曾記少年騎竹馬,看看又是白頭翁”;俗話説“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毫釐不差,每念及此,不覺縷縷惆悵湧在心頭。

 

自打俺跨出了國門以後﹐由於沒有了那些複雜的人際﹑社會關系﹐也沒有了親戚故舊,藩邦異域裏也不存在過春節一說﹐舊歷新年時分的確清靜了許多許多﹐有時甚至在不知不覺當中擦身而過。只因沒有中文的挂曆,也不知道哪月哪日是除夕、初一,真是省心,如釋重負。俺們一家人可以“隨心所欲”,想過嘛﹐趕個周末就包頓水餃吃吃﹔不想過﹐就家常便飯﹐一如往常﹐沒啥不安﹑不妥的﹐樂得一種輕松自在、逍遙自如。

 

沒多久﹐也入鄉隨俗﹐試巴著湊起“洋年”的熱鬧來。初時俺一家旅居的是德國﹐熱情的老闆和洋朋友們不斷地邀請我們﹐去他們的家中過聖誕節,讓“東方的博士”見識一下西方的歷史大節。俺懷著好奇新鮮的心興沖沖赴宴,但見那豪宅之中,大廳裏擺放著掛滿彩燈色球的小松樹,其下堆放著包裝精美的各色禮物,悠悠搖曳的臘燭火光﹐這些以前只是在畫報上見過,沒想到這會兒身臨其境了。餐廳裏溫文爾雅的席間氣氛,古典音樂的唱片輕柔曼聲,充滿了浪漫的西方情調﹐叫俺們賞心悅目;進餐吃飯也是靜悄悄的,沒有中國人家庭團聚的那種喧嘩熱鬧。確實耳目一新、別有一番感觸、領受。

 

但是參加得多了,便又覺得有一點黯然失色了,心底不由地產生了些許“隔靴搔癢”、“霧裏看花”的滋味﹐畢竟不具備那股熟悉激動﹑刻骨銘心的“年味”。俺不得不思忖﹐大概是脈管里流淌著的血液﹐決定了各自“屬己”的節期味道吧﹐不論身體輾轉流落到何方何處﹐心腸﹑骨子仍然難脫炎黃華夏的“窠臼”。於是﹐這域外過年的感受,由起初的“難得靜謐”﹐逐漸地演變成了冷清孤寂﹐“悵然若失”,又衍化成了另類的心理負擔。
又在遊學過英、美之後,俺抵達了多倫多定居。加拿大的本地“鬼佬”可不像日爾曼人恁地好客,有以主人翁自居、自覺款待、推介自個的祖國給外人的民族精神,可以理解,畢竟都是遠渡重洋來淘金的異鄉人,抵埠的早點晚點而已。所以,年節期間自然沒得那麽多洋友邀請去赴筵吃席。但轉而一想,自己來這兒已經是“地主”身份了,凴什麽要他們款待?這屬於正常狀況,輒被“寵慣了”的心態遂得以調整平衡。就安然承受這“最後一塊迦南地”地土吧。

 

由於大多倫多地區的華人巨多,元旦前各大銀行、商店紛紛免費贈送中文陰曆挂曆,中國新年的日子是不會錯過落下的。及屆春節時,主流媒介及政府都不敢輕視,總理、省市長們照例發表賀詞、祝願;商賈們不甘落後,緊緊抓住商機,鋪天蓋地地做廣告、拉生意,趁機大賺一筆。走過歐美列強的俺,縱觀比較起來,此處不愧稱爲海外華人年味最濃的地方,大環境是外國,小環境還是中國,心滿意足了。

 

春節﹐華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把它書寫﹐炎黃縱橫五大洲的血緣由它維系﹐赤縣的聯結一統靠它絡合﹐中國民俗﹑人情世故經它沿襲﹐隨著國人向海外的移民﹐它確實正在走向全世界。既是“世俗”﹐ 卻又“脫俗”﹔既是“勞人耗神”﹐卻也“從新得力”。在這難得的國人雲集之處,中國人的節咱們不過誰過?於是﹐俺“一反常態”,不時地做起東來,成了主人﹐開放家庭,邀請些胞澤﹐共同歡度。燒齊魯菜的裊裊油煙,透散出膠東泥土的芬芳,“炊”人涎下;飲青島啤的陣陣酒香,漾溢著島城山水的醇馨,醉人心脾;煮三鮮餃的騰騰熱氣,挾裹著故園熟悉的海腥,沁人肺腑;操家鄉話的暢聊快侃,協奏出思鄉念親的交響曲,撥人心弦……好一似“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光景。

 

以往過年的點點滴滴﹐每逢此刻亦都歷歷在目﹐一齊浮現在腦際﹐教人悲喜交集﹐回味無窮。更藉著一刻千金的越洋電話﹐滋潤﹑分享著聽筒那端傳來的父母兄弟姐妹闔家歡聚的融融親情﹐聊以澆這廂“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幽幽鄉愁;無線電讓世界便得小多了﹐大洋也不覺寬﹐家鄉與客鄉之間的距離不再遙遠如參商。所以,節慶時就“只管去歡歡喜喜吃你的飯﹐心中快樂喝你的酒”,把憂愁﹑掛慮統統抛在腦后吧,盡情享受上帝所賜予的福分。節日之後,有朋友們錄下的春晚錄影帶,很快的就在家家戶戶流傳賞閲,分享根的文化的大餐,儘管近些年來這道“精神之菜”已經是強弩之末,快成食之無味,棄之略惜的“雞肋”了,總還是叫人立馬割捨不得瞧一瞧的常年情愫。而现如今,更是可以直接从电视及各种平台上同步观看春晚等娱乐节目,跟身处国内一样了,真是今非昔比,时过境迁。

 

老大不小了的年華,就這麽日復一日的,在又願意過年之中不由人地若煙雲過眼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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