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虎”藥罐
12月17日標誌我人生中第一份助教工作的結束。放下沉甸甸的工作包袱,回想三個月來的經歷,感動於倦意同時湧上心頭。我助教的課程是在我的母校多倫多大學士嘉堡分校的一門入門亞洲文化課,主要介紹亞洲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與歷史文化,與我所學的歷史專業有不小的關聯。憑著四年前在這個課程裡的優異表現,我有幸獲得了指導教授的允許,提前以一名未畢業碩士研究生的身份得到了工作。
毋庸諱言,士嘉堡分校是中國留學生群體大量集中的校園;而我們所教的課程又是許多剛入校留學生心目中必選的一門“水”課。由於課程的題目是“亞洲:文化與社會”,讓很多留學生誤以為該課的大多數內容都是他們耳熟能詳的。因此課堂上一百三四十人中,中國留學生居十之六七。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他們的滿腔自信在開學不到三週後就被碾得支離破碎了。通過一個學期的仔細觀察和親身教學體驗,我對留學生這個群體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首先是語言的障礙。許多留學生根本聽不懂課堂上的指示,這造成一部分原本跟隨另一位印度籍助教的留學生在聽說我這個同胞後,大量轉移到我的課上去。其次,這些學生中相當一部分是通過國內的外資高中畢業來到加拿大的,有的還上了當地華人成立的非正式高中。他們不但對西方的文化和語言一籌莫展,對祖國中華的歷史、文獻也極少涉獵。而另一部分留學生則是主修理工科的,他們對於本課所教的文化內容不但缺乏知識,而且沒有興趣。簡單一句話,他們是抱著“混”的態度來上課的。如此消極的後果是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考卷答案與論文寫作。例如,在最後的期末測試中,不少留學生竟然認為《山海經》是一部佛教的神鬼故事著作,聲稱《山海經》主要闡釋佛教世界觀,包括所謂四大部洲、須彌山等,而那些形形色色的鬼怪神祗都是被佛祖收服的十方妖魔。如此天馬行空的思緒,真不知風流竟與哪位古人同?至於論文寫作,除了語言大有問題外,大部分的留學生沒有受過嚴格的學前訓練,不知道怎樣做好參考目錄和文獻引用。惡劣者,找人代寫;滑稽者,直用Google翻譯器將中文文章原樣照搬,結果是通篇文章句句不順,名、動、代詞處處錯放。我若非國人,只怕要一字不通了!
基於以上的問題,許多留學生在課堂上選擇沉默應付,儘管我屢次強調課堂參與的重要性。當然,並非所有沉默的學生都因功課不好所致,有幾個例外的學生對於某些課題有充分的興趣,比如老子的《道德經》哲學。可語言的障礙和鶴立雞群的知識量造就了他們“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孤僻性格與倨傲態度。在課堂上,他們默不作聲,但我可以觀察到他們臉上流露出的輕蔑神情。我起初覺得厭煩,但經過一些接觸,發現他們其實需要老師和同學的高度認可。讓我覺得驚訝又遺憾的是,這些對祖國文化有熱情、有研究的青年學生,骨子裡藏著自卑和自閉。這種複雜的情緒或是天生性格所致,或是成長環境引導。這使得在理工科上一直技不如人的他們,將精力全部轉移到了傳統文化上。值得敬佩的是,其中一些人的確從中的到了哲學啟發、人生追求與精神寄託。他們獨闢蹊徑,建構著屬於自己的價值觀,才情思想躍然紙上,令人深感艷羨。讓人遺憾的,此類學生中的大多數唯將傳統經典當成眩人耳目的技巧,既不做精深的學術研究,也不把它融入到人生的態度裡。只讀得只言片語,聞得幾段論述,便自居不凡。到頭來只學得馬馬虎虎、糊里糊塗罷了。
以此而言,絕大多數留學生對於大學的態度可一言以蔽之,曰“馬虎”。以我的觀察,留學生們不斷給自己灌“馬虎”藥,認為將就著混課,等到畢業後拿個文憑就可以對自己的一生、對辛勤供養自己的父母有所交待。我曾與幾名在我的課裡表現最差的學生交談,發現他們無一例外地只求得到50分pass的成績,就可以順風順水的回國找工作。目標定的如此之低,大學可以休矣!這個普遍存在的馬虎態度和心理,促使一些留學生在明知課堂表現差強人意、可能面臨不及格的危險後,紛紛跑來找我求分。有的以心裡障礙為藉口,說自己不善言談。在課堂上,他們或許真的如此;但下課後,我往往看到他們笑語喧嘩,終日不竟。更有甚者,每每分不如意,便柔聲細語央求加分,在被我屢次拒絕後,竟放出狠話說我絕她後路。
種種問題,讓人對留學生的前景倍感失望。眾所周知,能出得國門的,家中父母的經濟條件必然不差。可這些學生的家長都糊塗一氣,不懂得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做什麼。其實,他們應該更加著力培養子女的興趣愛好,而不是花大量的金錢供他們出國消費,混取一個名牌大學的文憑,然後回國招搖撞騙。乃至而立之年,百無一能。然而古來膏粱子弟,大皆如此。當然,我並不是要抹殺所有留學生。在我所認識的留學生中,還是有不少認真學習,懂得自己以後想要做什麼的人。我也絕不懷疑日後這些人會打入華人世界的精英社會。可總歸馬虎混日者多、出類拔萃者少。尤其現在大量的留學生不再靠國內公立高中的程序出國,而是憑藉國外投資學校和加拿大華人學校,逃避高考與嚴格的培訓。留學變得越來越容易,越來越享受。它已不是一個求知識和智慧的教育過程,而是一個可以任由留學生購買、消費時光和文憑的貿易市場。一個個留學生,在我課上表現得簡直如同嗑了過多馬虎藥的罐子,積重難返了!
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第一堂課講《山海經》,在下午的一堂課上,我問有誰讀過,只有一位上海的姑娘舉起了手,其餘的人默不作聲,更有面面相覷不知其然者。無怪日後考試會出現《山海經》與佛祖對話這種荒唐的說法。然而課下一位白人同學卻從中劃出一種祭祀奇石的名稱,問我這種石頭和玉石有什麼區別,在當時有什麼特異的文化內涵?我驚奇地看了她一眼,深深為其認真的態度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