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冷明访谈(6)
安娜:那时候回不了家的?
冷明:对,身上长满了虱子。
安娜:牧区虱子很多?
冷明:多啊,那时候特别多,那时候身上随便一摸就摸出一个虱子。
安娜:头上都是虱子?
冷明:对,满头都是虱子。
安娜:它真是咬你,真是吸血?
冷明:对,虱子跟别的寄生虫不一样,你们不知道,虱子多的时候真是不咬,感觉不是太出来,虱子咬人不疼。像我也对什么不太敏感,也不过敏,所以也无所谓,那些牧民也习惯了,可能越脏的人越不过敏,它不像虮子,跳蚤,扎完了,又痒痒,那个过敏,那个难受,还有臭虫也是。牧区没有跳蚤和臭虫,只有虱子,虱子不咬人,它有这个好处,那个还可以。除了脏,看着恶心,偶尔回到自己屋里,回到自己家里面脱下来,拿开水烫。
安娜:您没教他们如何讲卫生?有知青说在乡下教小孩怎么刷牙,怎么洗澡,这个有没有?
冷明:洗澡牧民那儿根本没有条件,只有刚出生的小婴儿洗。小婴儿怎么洗呢?走场的时候,当然走场的时候水更缺了,拿点雪,化出来一锅水,拿着喝茶吃饭的小瓷碗,一人一小碗,这就是你早上洗脸的。人家牧民舀那么一小碗,妈妈吸一口水到嘴里面,给这个婴儿光着屁股,这么一提喽,噗一下,往身上一喷,连头到身上喷这么几喷,就洗澡了,这就行了,一擦就行了。大的根本不行,小婴儿要搬家走场怎么走,就是把一块皮子上面缝点布一类的东西,上面是沙子,用铲牛粪的小铁铲,放在牛粪炉子里面,把铁铲烧红了,再拿这个铲子在凉沙里面反复的和,这个沙子就热了,摸摸正好温和了,把沙子铺平了,把婴儿放在沙子上面躺着,拿皮子一包,拿绳子一勒,小婴儿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躺着,露着一个小脸,放在篷车里面。那个牛车有篷车,毡子围起来的篷车,倒不透风,稍微暖和一点,婴儿就放在那里。
安娜:您的小孩也是这样吗?
冷明:不是,我没说吗,放牧这种事谁也受不了这个罪,我们那时候说心里话,到哪儿还是吃现成的,只不过冻的跟什么似的。我们成家都住在大队房子里,都是固定的,走场是牧民的生活。后来成家以后,说句难听的,蒙古包能不住就不住,因为那种冷实在受不了,那种冷,那种脏。
安娜:您现在还骑马吗?
冷明:现在是不骑了,这么几十年没骑了,哪敢骑啊。而且骑马是最累人的,颠啊。
安娜:您说他们得肺炎或者感冒,没有做预防的?
冷明:没有,当时牧区为什么传染病特别多,那时候赤脚医生也有任务,打预防针什么的,但是没有这个条件,一个是交通不行,二是药品供应不足。而且药拿来以后,那时候人也认识不到,比如他拿这个麻疹疫苗来了,春天拿来了,我5月份开始打了,过半个月、一个月再打第二针,牧民又集中不起来了。好容易这次集中三个孩子,下次没准就来一个,下次又找不到了,你这一个疫苗,一支疫苗打开之后,比如一个大队30个孩子,只给你五支疫苗,你见五个孩子打五针就没有了,所以这个条件根本没有。而且这个又不挣钱,牧民又不集中,根本没法做。那时候传染病为什么特别多就是在这儿,现在好了,都集中到县城去了,强制性的生孩子必须上我这儿生,牧民也知道了,好像都不要钱,说生孩子都不要钱,照顾他们,上学也是。
安娜:那天是您说的还是谁说的?一个针头打一村的人,打疫苗。
冷明:不是我说的,我那时候打针还稍微讲究一些那个,我会拿好多针头,用小铁盆,会给他们煮了,或者一人一个,起码第二个人我拿酒精擦擦。真是有这样的,一个针头,好几十个人扎下了。
安娜:那时候也很少有病的?
冷明:对,有病就传染了,那时候条件就是这样,太简陋了。
安娜:您孩子有继承您的吗?
冷明:没有。
安娜:一个都没有?
冷明:没有。
安娜:都没有学医?
冷明:没有学医的。
安娜:现在您是反聘的?
冷明:对,这是医院反聘我。我回来以后是在丰台劳动局,丰台劳动局那几年医疗保险需要人,懂点医务的、医疗知识的人,后来我就去那儿了,退休也在那儿。在这家医院也是管医疗保险,比较熟。
安娜:您当时做赤脚医生是不是对医学有兴趣?
冷明:没有,说实在也没什么兴趣,纯粹为了混一口饭吃。因为像我这样体力活也干不了,放牧更放不了,放牧那种苦根本不行,所以只能当赤脚医生。